可即使是这样,头发的主人却没什么过度反应——小精灵盯着嘉维尔曜石一样纯粹的眼睛,表情无比挣扎,却还是小声回答他的问题:“星女。”
夜晚的流云缓缓流动,渐渐积聚,像是蓄谋一场大雨。分明那场战争还没有开始,但嘉维尔却提前感受到了地面的震颤。小精灵的话语被他反复咀嚼,最后剩下来的却还是不确定。
这个小家伙说什么?
“星……女。”
几乎每个超过二百岁的精灵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姓名。
「阿斯翠亚。」王座上的瑟兰迪尔优雅地吐出一串音节,随意得就像在给一张椅子起名。但尽管他的发音再怎样好听,进到阿斯翠亚耳中还是和天书一样。
过去的十分钟里他已经详细盘问过阿斯翠亚,她应答尽答,但目光无知又呆滞——又是瑟兰迪尔认为的。显然她听不懂辛达语,通用语言也不怎么样——同时,虽然她身上没有什么邪恶的东西,但蛛网的气息令他不快。
恶龙还在孤山蛰伏,矮人同亵渎者阿佐格的战争即将打响,中土北部不会多太平——他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小精灵烦心。
似乎无足轻重,但又……
阿斯翠亚趁着瑟兰迪尔思考的时间,也在偷偷思考着——王座上倚靠着的那位领主,能否像平原的居民一样留她过夜?要是可以,需要她做些什么工作?
母亲的技艺她每一样都有所继承,而对于父亲的过往,阿斯翠亚也能做到欺骗式的遗忘。其实她早就见过幽暗密林的主人了,只是她还拿不定主意——装作不认识或是吐露真相,哪一种能让她活下来。
“你有没有父亲,他在哪里。”
“没有,我……没有父亲。”
瑟兰迪尔勾唇一笑,这或许意味着他心情好,又或许只是单纯想活动嘴部的肌肉——毕竟他的左半张脸看上去伤得很重——这是十几岁岁出头的阿斯翠亚所能见到的。而对于这一事实,早在瑟兰迪尔细看她的第一眼,他便已经知晓。
“你的母亲呢。”
阿斯翠亚垂下眼睫,那片松石绿中出现一排阴影。开口时,她的语气听着叫人难过:“受伤死了,在去刚铎的路上。”
看着脑袋低垂,双手藏在背后的小精灵,瑟兰迪尔明白了一些事情——如果没有人将阿斯翠亚带进这座宫殿,那么她会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平原走下去,或者安详地躺在某个物种的胃里。
更直接一些的,她会成为两只面目丑陋的半兽人的晚餐——没准他们现在还在密林入口守株待兔呢。这片中洲处处都有战争,每走一步都踏着无数的尸体。更别说黑魔法侵染的密林和数不可计的巨蛛,阿斯翠亚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是坐以待毙。
“你可以留在这里。”过去的无数光阴中,瑟兰迪尔从没意识到,自己能够这样念旧。
阿斯翠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夜晚即将有个能够落脚的地方——运气好的话那里会有一张床。而这一切都源自两个人,嘉维尔和王座上的精灵王,这件事她大概会记一辈子那么长。
“陛下,一个晚上?还是……”阿斯翠亚歪着头,看向他的眼睛不住地眨动。这又让精灵王想起这家伙的母亲,一位他所见过的最智慧的年轻人。
“或者忘掉你新得的名字,穿过密林,”瑟兰迪尔揉着眉心,似乎对这场对话感到困倦,“再回你去刚铎的路上。”
这时的阿斯翠亚可不知道自己得到的什么名字,毕竟辛达语她是一点也听不懂。她只能轻声地问:“陛下,您让我选吗?”
王座上的人不置可否。
“我想留在这里,和精灵们一起。我新认识的嘉维尔和梅丽莎,还有——”阿斯翠亚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还有好看的鹿。”
还是没有应答。
“其实在森林里我想说——我是说您很好看,希望这样不算冒犯。”
看着精灵藏也藏不住的欣喜,和压抑了许久才终于亮起的眼睛,瑟兰迪尔一阵恍惚。似乎在从前的大绿林里,也有这样一个欢快的精灵时刻陪在他身边——那在一生中当真是微不足道的几十年,却给精灵王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陛下,”精灵背后的那双小手悄悄拧着衣角,“最好是一晚,更好是永远……”
瑟兰迪尔没有立刻应答,似乎在等下一句补充——后来一百年间的阿斯翠亚只是依稀记得,这似乎是瑟兰迪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最长的一天。
“随便你怎么选……”精灵王已经从王座上离开,但还是在烛光下顿住了身形,“那就永远。”
永远留在这里。
“你看了我很久。”
“是的陛下!”阿斯翠亚欢快地答到,“美丽的事物人人都爱——精灵也不例外。”她爱看,很爱看,因为无论如何……她都看不穿。
原来小精灵除了四处闯祸,也能这么狡猾——瑟兰迪尔今天知道了。“你看到什么?”他并没有回过头,只是对着隐约投进堡垒里的星光,“爱看什么?”
意料之外的沉默,宫殿里似乎只剩下藤蔓摩擦的声音。阿斯翠亚深吸一口气,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又在眼中亮起。
瑟兰迪尔的左脸又深深浅浅的疤痕,和巨鹿脸上的一样——刀一般扎在她眼里。但另一边深邃的眉眼,她同样不能视而不见。可阿斯翠亚猜,精灵王想知道的,一定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折断的弓箭,被捧在手里的桂冠,王将子民护在身后,而子民在给王加冕——”
“陛下,过去的一切,我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