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雾山脉与蓝色山脉之间,霍比特人、精灵与人类共同繁衍生息,人们管那儿的广袤土地叫埃利阿多。其中,东埃利阿多的地形崎岖荒凉,被精灵们称为“伊姆拉缀斯”的幽谷就位于其中。
那是一片石楠遍布的原野,向北、迷雾山脉北段的北麓地带,是食人妖出没的埃腾荒原,向南、则又是一片不毛之地,满是荒凉的山丘、深沟险壑和沼泽。
在荒凉的中央地带,伊姆拉缀斯的森林与峡谷藏匿其中。沿着“之”字形的陡峭小路上行,直至峡谷中的高坡,在那里松树结群生长,山毛榉和橡树在低处漫生。
半天以前,莱戈拉斯牵着赫伯,紧紧跟在步履矫健的埃斯泰尔的身后。他们在崎岖的道路间穿梭自如,不一会儿便穿过树林,抵达花园环绕的“最后家园”。两条溪流在山间汇合,从宫殿一侧的高山上流淌下来。
精灵随着埃斯泰尔拜访过领主埃尔隆德,便被埃洛希尔与埃尔拉丹领到了树林中去游玩。莱戈拉斯知道他们有要事相谈,也就不将领主口中的失礼放在心上——他是陪着同伴回家,又不是专门到幽谷来作客的。
正值晚秋,伊姆拉缀斯的林中一片金色。落叶不再孤单地乘风而下,而是如群鸟投向暮色似的飞入泥土之中。
又一阵冷硬的微风拂面,莱戈拉斯眯起眼,将羽箭搭上了弓弦。在心中算清了风的作用程度后,他迅速松手。羽箭离弦,直直地朝着高枝下方而去。待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地后,三只精灵同时发现,箭头穿过了枝头黄叶的正中心。
埃洛希尔将羽箭捡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而莱戈拉斯也没忍住骄傲的笑,他拍拍年纪相仿的埃尔拉丹的肩膀,按规则将另一棵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指给他:“到你了。”
阳光下,埃尔拉丹仰面观察着,等待下一阵吹落树叶的微风到来。少了许多树叶的遮挡,林中光线变得更为直白,而这对精灵双生子的脸上却泛起柔光。
他们的长相十分相似:深色的头发,灰色的双眸,白皙俊美的精灵面孔,穿着同样闪亮的轻甲和合身的银灰色斗篷。显然,他们刚从一段旅途中凯旋归来。而这段旅途与过往的经历一道,又为他们的眉间平添几分英勇。
风许久都没有再吹来,反而是花园旁的露台上传来一阵歌声。莱戈拉斯起先并不在意,只盯着枝上的黄叶看。而过了一阵,他突然发觉歌词是如此熟悉——
“这是一个很久前的故事,
“从一个梦中启发而得,
“单纯的谎言又或是真相,
“给那些愿意听的人们……”
他问他们是谁在唱歌,而埃洛希尔答不出来,只说幽谷精灵们想唱便唱起来。不单是在宴会上,劳作时、休息时、用餐时,什么时候都不缺乏优雅的歌声。于是,他反而问莱戈拉斯询问的原因。
“没什么。”莱戈拉斯摇摇头,“在林地王国,我听人唱过同样的词,只是曲调不同。”
“这大概是平原上的人写的。许多寻求安静平和的生灵来到伊姆拉缀斯,会将他们所拥有的诗歌和曲调也带来。”埃尔拉丹停下瞄准的姿势,转过头问到,“西尔凡精灵的曲调有何不同吗?”
他还对此作了特别解释,并非是对西尔凡精灵的性格与生活习惯有何偏见,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我们的曲调更低沉、粗糙一些。但就这几句而言,我说不出。”莱戈拉斯试图回忆起星光盛宴上的这首歌,却发觉自己只能记起演唱者的样子,其他的一概忘记了,“添曲的是西尔凡精灵,可唱歌的却是诺多。”
唱歌的人太温柔、太压抑,于是曲子也就不同了。
没等两只精灵追问,林地王国中的诺多精灵是谁,一道身影就缓缓在地面拉长。他们回过身,对着林子的入口,埃斯泰尔正从那处朝他们缓缓接近。
他的眼底显出些许灰暗,却在短暂的站定过后,又变得光亮锐利。这是莱戈拉斯注意到,埃斯泰尔的身形似乎又拔高了,从前那种隐隐约约的王者气度真实地显露出来。
双生子心下了然,他们早些年便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埃斯泰尔的身世,于是他们在点头示意过后,默默退出了林中。此时一阵风正好刮过,埃尔拉丹回身射出一箭,正巧将落叶射中。
埃斯泰尔听见羽箭划过的风声,慢慢展开一个笑容。他向林中走了几步,将地上插着的箭捡起来。他蹲着思考了一阵,才对岩石上站着的莱戈拉斯说:“埃斯泰尔不再是我的真名了。”
精灵闻言,立刻挂上严肃的表情,他从石头上跃下,与埃斯泰尔并肩而立。树林中的鸟叫声清脆,而一只精灵始终在等人类开口。
“领主告知了我的身世,莱戈拉斯。”
“于是我该怎样称呼你呢?”
“阿拉贡,阿拉松之子。”
他将左手从斗篷下拿出来,摊开手掌,一枚古老的戒指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巴拉希尔之戒,阿拉贡解释说,这是埃兰迪尔家族的祖传遗物。广阔的阿尔诺王国、坚不可摧的刚铎、人类身上所能拥有的所有勇气,似乎都凝结在一枚戒指之中。
莱戈拉斯看着那枚戒指,又看向阿拉贡,这个刚年满二十的年轻人。在许多时刻,他眉间的严肃当真能与戒指的沉重相吻合。
林中的光线偏转,人类眉间的阴影消失无踪。阿拉贡看上去又像个普通的年轻人,像个北方土地上的游侠,独有的生机与幽默又回到了他身上。他找棵树木靠坐着,像个说书人似的讲着自己的故事。
在阿拉贡两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阿拉松被半兽人的箭矢射穿了眼睛。他在纷乱的战场上过世了,而根据杜内丹人族内的传统,阿拉贡被送到幽谷、由埃尔隆德领主抚养。
领主害怕阿拉贡会像他的父亲、祖父一样死于非命,因此他授命严守他身份的秘密。那时的阿拉贡被命名为“埃斯泰尔”,意为——
“希望。”在故事的末尾,莱戈拉斯接上了这样的词语。
林中变得安静下来,远方的天边,温暖与寒冷的色调渐渐融合。一片紫红色的天幕下,群鸟从林中惊起,直投入傍晚当中。精灵在树下坐着,发觉岩石的温度越发冰凉,而阿拉贡仍欣赏着那枚戒指,心中充斥着火热的理想。
“我们的计划还做数吗?”
“当然。”阿拉贡起身,肩膀上堆积的树叶簌簌落地。
他示意同伴离开林中,可精灵却朝树林深处凝望着,渐渐眯起了眼睛,他说:“我听到一阵吟唱,是精灵的歌声……有谁要从这林中穿过,许多人,一整支队伍,两三匹骏马……”
莱戈拉斯想起护送塞勒涅离开中洲、前往西方土地的那个夜晚。王国护卫队在前方开道,而他牵着黑马、紧跟在她身边。送至幽暗密林的出口时,他颇感轻松地转过身,对塞勒涅临别时的话语也不甚在意。
他那时一直没听清塞勒涅在马上唱的是什么,直到隔天清晨被陶瑞尔告知,他可以称阿斯翠亚为冕下了。那时有一阵歌声从虚无缥缈的境地传来,莱戈拉斯便再也忘不掉了,忘不掉塞勒涅离开的那个晚上。
但他此时听到的歌声是舒缓的、令人心安的,像是一首精灵的归乡小调,充满了幸福和欢愉。但幽谷中的精灵到底是与林地王国的他们不同,即使是欢快,也不直接强烈地流露出来,反而被某种婉转牵绊着,变成溪水似的缓缓流淌。
可这种类型的快乐,他也不是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