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干上建有高高低低许多平台,可以随时休息。而树下,则设有可供攀爬的白色梯子。在瑁珑接近树顶的极高处,有一座椭圆形殿堂绕树而造,那是领主的宫殿,也是整个罗斯洛立安的最高处。
在巨树的北面,两人所立足的地方不远处,躺着一块布置精美的平坦草坪。长青不凋的草地间长着两种花:呈星形的、金黄色小花埃拉诺和梗子细长的、淡色花朵妮芙瑞迪尔。
而在草坪的中央,嵌着一座银白色的喷泉。它喷出的泉水先是落入银盆,然后又从盆中溢出,形成一条奔流下山的小溪。
那附近的绿草上总是浮着水珠,在星光与月光的交相辉映下,晶莹而梦幻。而喷泉的一旁,那棵低矮的落叶乔木上,由银链牵引着、挂着许多水晶的吊坠。藏在喷泉溅起的水雾里,显得格外朦胧。
而这份朦胧在仲夏夜,变得格外轻薄、温柔。它见证着某段浪漫的历史,透出其中隐约的那一对人影。
明与暗的交界线上,两只精灵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在哈尔迪尔还没辨认出来时,莱戈拉斯早就知道那两人是谁了——在罗斯洛立安短暂停留的这段日子里,他看惯了他们两个在一起。
“那是——”
“阿拉贡和阿尔温。”执剑的勇者,和天边的暮星。
看着他们携手走过庭中,哈尔迪尔似乎倒吸了一口气,他又朝水雾中看了几眼,便缓慢又坚定地转过了身。莱戈拉斯还想看看他们要去哪,却不自觉地跟随身边人的动作,又回到了森林的阴影中去。
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
就像是在渡鸦岭上,莱戈拉斯见到陶瑞尔和那个讨人厌的矮人待在一起,就知道自己该悄悄地离开——虽然他有十分的不愿意。
更何况重逢后,阿拉贡曾向莱戈拉斯坦白、那日在黄金森林中,他对于阿尔温的一见钟情。他的话语比陶瑞尔的更直白更明确,于是莱戈拉斯又一次懂得了,就像懂得陶瑞尔对于奇力的感情一样。
他懂得这种感情的存在,只是无法与他们共情。精灵有时会怀疑,自己是缺失了些什么的。
于是莱戈拉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这两人之间,似乎还存在着同精灵和矮人一样不可调和的矛盾。精灵是永生的物种,而人类却只拥有短暂的时间——与阿拉贡成为伙伴后,他总是避免想起这一点。
他不知哈尔迪尔在想什么,但对方不说话,莱戈拉斯也就不愿提起。
“你听过……大鱼的故事吗?”那只精灵突然说起了别的,神情有些刻意。
“没有,那是什么?”
“告诉我,粹星,那位无所不能的精灵的经历,
“在岭上的冰雪融化以后,浪迹四方。
“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
“心怀着团团焰火,点燃成黑夜的微芒,
“为寻一盏凝结光明的银灯,去往湖底的大鱼之乡。但
“即便如此,他却……”
哈尔迪尔还在轻轻地念着,念的像是某段史诗,但并非那样规整。莱戈拉斯听着,却只听进去了前几句,因为他越是倾听,越是觉得熟悉。熟悉得让他害怕,熟悉得让他惶恐。
他瞬间就想到,这是阿斯翠亚的风格。但他又不够确定,不是他听的阿斯翠亚的作品不够多,只是他认为,这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与时间上的错乱造成的。
但等哈尔迪尔又念到某一句,莱戈拉斯就彻底认定了这种熟悉,他没听见诗里的精灵是怎样与大鱼较量的,他只清晰地听他念——“粹星”。
“哈尔迪尔,这是你在哪听到的?”
“迷雾山脉另一边,南方旅者传唱的歌谣。”
那一刻,莱戈拉斯就像诗中的那只精灵似的,突然有了某种决心。在身边人还为他的激动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却脱口而出一句:“我得告诉阿拉贡,我要到南方去。”
“为什么?”
“这不需要原因。”阿斯翠亚想。
这不仅不需要原因,也是世界上少有的、不需要原因的事情。
仲夏夜,精灵躺在树枝上,茂盛的树叶遮盖了大半的光芒。她只能伸出手,将罗盘放到月光下去。即使光线微弱,指针的方向却不难辨认,那根指针颤颤巍巍地,指向右边那条道路的某个方向。
但阿斯翠亚第一次、不想再跟随罗盘的指引。并非她不相信甘道夫、不相信主神的某种旨意,只是前方的埃里吉翁,她一定要去。就算违背了某种必然,这事也不需要原因。
就像在海角时,布蕾妮曾问她为什么会喜欢莱戈拉斯。
阿斯翠亚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回答了,她只觉得,自己一定开了个嘉维尔式的玩笑。她大概只是说:“这不需要原因。”或者她反问了布蕾妮:“我讲给你听的每一个故事,不都是在述说原因吗?”
总之,她一定没有认真回答。因为即使认真上几个晚上,这事她自己也说不清。而就算把加利安老师叫来了,他也是解释不清的。
因为他也像阿斯翠亚一样承认过,这很复杂。不像红酒交易、不像用兵打仗,没有固定的数字,也没有一定的规则。只像密林的树枝一样缠绕交错,像贝尔法拉斯的海水一样丰富深沉。
她用力晃了晃手上的罗盘,指针却还是那个方向。于是阿斯翠亚也和指针一样没有动摇,她收回手,决定不带任何原因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