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夫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们未死于妖魔之手,却叫她们的夫君……”
皇甫余怒喝一声:“你住口——!”
霓裳发出了戏谑的轻笑。“皇叔,你害两位夫人惨死,却以传说中的湘君自诩,还假慈假悲为她们修了一座湘妃冢……你不觉得可耻吗?”
皇甫余大口大口喘气,手握折扇,越攥越紧,骨节发白,青筋暴突,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论狠心绝情,霓裳远远不及皇叔。我入魔,不过欺骗了一个□□,而你……断送了为你舍生忘死的爱姬!谁能比得上你!哈哈哈……”
皇甫余的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如一尊石像岿然不动。
霓裳肆意狂笑一阵,又道:“湘妃冢?你修两座空坟给谁看?你在墓中埋下金山银山又有何用?为两件衣物陪葬?哈哈哈……可笑,十分的可笑!”
空坟?
那座精心修建的湘妃冢里,并无尸体?
皇甫余百般珍视、尽心守护的,是一座空坟?
既然如此,二位夫人的坟茔被毁之后,他为何要毁去整座湘妃阵?
岂不是多此一举?
……
何欢儿心里疑窦丛生,盯着皇甫余出神。
皇甫余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得不可思议。
“霓裳,你以为说几句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我就会神志昏聩,魔性大发?你错看皇叔了。两百年了……我一日也不曾忘却当年之事,两位夫人至死都对我报以笑颜,那笑容于我而言,既是福祉,亦是诅咒……使我成仙无路,入魔无门,而且也做不得人。”
他脸上慢慢溢出了微笑,温柔如水,前所未见。
“这所有一切,是我该受之事。”
霓裳听罢无言,只是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如今,我既无怨,亦无悔。我这条命,是两位夫人给的,我们三人一体共生,我不死,她们便活着……因此,我不仅要活,还要笑着活。”
“狡辩!”霓裳叫嚷着,“明明是狼心狗肺、苟且偷生!你若有半点良知,就该追随两位夫人于地下!居然还舔脸活着!”
“我与两位夫人之间,轮不到旁人评说。”
霓裳默然半晌,平心静气地说道:“皇叔,你终究是个薄情郎,两位夫人对你情深似海,你却贪生惜命,不肯到泉下与她们相会。霓裳我实在看不过,于是想做件好事,将她们从地府召回,与你见上一面。”
她一声命下:“二位侍婢!”
闻言,位列两旁的冷欺花与烟困柳同时衣袖一抖,展开一道纱帘隔开了霓裳与众人。
在万千飞蛾罩顶的昏黄中,纱帘后亮起了点点荧光,光点渐渐连成线,勾勒出两个窈窕曼妙的廓影。
“余郎……”
“余郎……”
两声柔声细语从纱帘后传来,轻极,软极,宛如穿过漫长时光蹒跚而至。
听到这两声轻如飞花的呓语,皇甫余像是遭了千斤重器一击,直挺挺跪倒在地,双膝磕地,发出一声脆响。
纱帘后两个倩影优美地转了两圈,一个开始拍手高歌,另一个闻歌起舞。
歌与舞,何欢儿都不陌生。
皇甫余在古殿抚琴时,她曾听过这首歌,看过这支舞。
顾子宁喃道:“纱帘后面的是……侯爷的两位夫人?”
何欢儿叫道:“侯爷,这摆明了是幻术,你可不要上当。”
一曲终了,余音尚在,两声凄厉的呼叫从纱帘后乍然迸出。
“余郎——!”
“余郎——!”
两条光影扭动起来,拼命高举双臂,还不时跳起脚来,似乎在拼命抓取什么……忽然,她们跪倒在地,轻抚着怀中的看不见的东西,双双喜极而泣:
“余郎……”
“余郎……”
皇甫余捂住胸口,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告:“不……要……跑……快……不要————”
随着他凄绝的戾叫,纱帘后的两个身影,一先一后,头颈诡异地弯折向后,周身的荧光渐次熄灭,泯灭于虚无的黑暗。
只留下两声虚软的呼唤,绵长地在空中回旋。
“余……郎……”
“余……郎……”
纱帘后回归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