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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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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渊第一次觉得,或许,是他素来低估了这女子身上蕴藏的力量。

不顾腿伤学骑射;冒着风险落胎……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此敢爱敢恨,拿得起也放得下,好一个爽快利落的性情中人。

“我并不觉得好笑。”于是,宋景渊打断了慕溶月的自嘲,认真道,“相反,慕娘子真是让宋某刮目相看。”

慕溶月神色微微一动,垂眸不语。

宋景渊便又反问起来:“慕娘子是有话想说?”

慕溶月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感慨地看向他:“……似乎每次我落难时,总是宋大人出手相助。”

“你这是想谢我啊?”宋景渊含笑地朝她靠近两步,低声道,“若真想表达感谢,不如用实际行动来佐证。”

慕溶月抬起首回他:“宋大人希望我怎么做?若有我能效劳之处,我必定倾囊相助。”

“我倒真有一事想求你帮忙。”宋景渊幽幽道,“不过……你如今要紧的是先养好身子,再来谈其他的。”

终于等到偿还人情的时候了,慕溶月自是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

很快,那一碗滑胎药就煎好了。太医将碗端在了慕溶月的面前,墨色的汤水,还冒着酸浓的热气,让人难以下口。

“此药苦口,”宋景渊便主动上前,将桌上的那盒酥果递了上去,“不如配上这津甜的酥果加以调和吧。”

慕溶月莞尔一笑,接过了盛满滑胎药的碗。

“宋大人心细,多谢。”

不过,她最终并没有搭配那果酥尝药。

那果子是她最爱的点心之一。她并不想从此往后每一次品尝起这果子的甘甜时,脑海中浮起的,却是这滑胎药的涩苦。

慕溶月捧着那碗汤药,手中沉重无比。最终,她闭上双眼,一饮而尽。

……

“将军,是时候启程了。”

空无一人的庭院前,雪梅已日渐凋零。干枯的枝头,徒有一缕缠绕的缎带在随风飘摇。

慕溶月与谢羡风分家后,搬走了府内所有的己物。她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偌大的将军府显得空荡荡的,没有半分人气。

除了这条丝带。

这条拴在他家门前的树上,寄托着她满腔的热忱与爱意的丝带。

或许是她走得急,一时忘了解下这丝带;

又或许是,她也不想收留这件物样——就好比她将他送过的东西都尽数还给了他一般。

无论如何,这条丝带最后就这样被无情地遗留在了风中,刺破了谢羡风的眼,颇有几分讥讽之感。

谢羡风站在树下,稍一抬手,便猛地扯下了那红缎带——上面墨笔晕染得早已模糊,依稀能够辨认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字样。

如今早已人去楼空,独留这一空想又有何意义。

失去意义的信物,和垃圾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谢羡风又渐渐松开手,眼看着那一抹红被风卷进了脚边的火盆之中,火光瞬间将其吞噬。

焚烧的焰火映亮了谢羡风的瞳仁,他神色变幻莫测。

……

滑胎药起效了。

慕溶月一时失力,握不住的空碗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蚀骨钻心的痛袭来,慕溶月瘫倒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也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虚汗。

“小姐,小姐……”

杏雨红了眼,连忙跪在床边攥住了慕溶月的手。

宋景渊看得绞心,正想说些什么,秋太医忽然拉住了床帘,将慕溶月狼狈不堪的模样遮挡住。

“接下来的事,还请国公爷避讳三分。”

宋景渊顿时会意,他一个外男身份在此逗留太久终是有所不便。于是,他主动退出了厢房。

“我就在门外候着,有事随时传我。”

秋太医颔首应是,一边拉上了暖帐。

从房中传来了阵阵哀痛的嘶吼,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却又变成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苏凝兰闻此声,也不禁眼眶湿润。

“从前那连喝一碗中药也会叫苦的人,如今又怎能受得住这般的失子之痛。”

房中,慕溶月紧紧咬着暖巾,那身下的撕裂之痛,是任何伤痛都比不过的痛疚。

从她体内排出的恶露染红了床单,慕溶月逐渐感到,随着身体的一部分化作血水流逝,她的心也被骤然挖去了一块,空落落的。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流转,那些爱与恨交织缠绕在一起,慕溶月终是流下了两行盈盈热泪。

“……再别了,我的孩儿……”

……

门前车马的嘈杂声将谢羡风的思绪拉回了眼前的场景。

面前的火焰愈烧愈烈,眼看着那一抹仅剩的红要彻底焚烧殆尽——

谢羡风这才如梦初醒,陡然一脚踏翻了火盆,零碎的炭火撒了一地。

他顾不上疼痛,几乎出于本能地伸手从那堆烧得赤红的炭火里扯出了那一缕缎带——

幸运的是,缎带堪堪保住了一半。

另一半,却是被烧焦化作了灰烬。

谢羡风望着手心的那缕残缺的缎带,边缘处已被烧得卷边翘起……他不由得失了神,眼前遽然浮现起了慕溶月为他亲手缝制的那枚香囊。

他到最后也没见到那香囊被烧焦后的模样,是否也如同这缎带一般,破碎不堪?

他心底兀地涌上一股不安感。

一股寒风吹来,谢羡风恍然回过了神,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掌方才受了烫伤,被炭石撩的皮肤都迅速鼓起了狰狞的血泡。

刘彰这时也察觉了这番动静,连忙道:“将军,我去找烫伤药!”

谢羡风却留在原地,迟迟没有了动作。

斯人已去,他空留这个红丝带,也只不过是提醒自己有多么的讽刺。

罢了。

刘彰找来了军医,谢羡风却没让他先看手伤,而是将那一条烧得模糊的红缎带塞进了他的怀里。

“把这个收好。”

刘彰一愣,隐约感到将军似乎有哪里变了。

从前对那一个完好精致的香囊,他却浑然不在意。纵使知道那香囊丢了,终也选择袖手旁观。

可如今,面对夫人忘记带走的这早已褪色、毫不起眼的缎带,他却亲自收藏了起来,不惜烫破了手也要将那缎带从火盆里捞出。

刘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没有多嘴,而是默默将那缎带收进怀里。

“……是。”

谢羡风隐忍着烫伤手臂的闷痛,转身大步而去。

“走吧,别耽搁了行程。”

前往边疆的路途遥远,车轿扬起飞尘,很快便在街路尽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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