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住,雪未定。
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在雪地里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拉车的是匹老马,鬃毛上沾满了雪花,神色疲惫,不时地甩动着脑袋,将雪抖落。
马车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样貌英俊,特别是一双引人注目的,仿佛碧绿色的眼睛,好似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马车里温暖、舒适,但这趟关外的旅程实在太漫长又寂寞。
他现在只想尽快入关,那里不仅有他的家,还有他日夜挂念的人。
小炉候火,有一盏夜灯长明,只为等风雪归人,那样的地方,才可以称得上是家。
风雪愈烈,百草摧折,他看了眼天色向晚,叹了口气:今天看来是赶不及入关了。
好在,荒原之中亦有逆旅。
停雪小筑。
他把马车交给了店小二,瞥见院里停了好几驾马车,看形制有镖局的、商行的,甚而还零星有些官兵的,此处靠近边境,有官兵,倒也说得通。
人还未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了高低不一的人声,好不热闹。
“客官您来得巧,今儿啊只剩一间客房了,您里边请。”跑堂的极有眼色地在前面领路,推门,帮忙掀开门帘。
“多谢。”男子微微颔首,礼貌道谢。见惯了走南闯北的草莽之人,眼前的年轻男子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文士气质。
“客官您先坐,小的去给您上壶热茶。”麻利地引他到一方可容三四人围坐的长桌,在征询了对面一位头戴斗笠的刀客同意后,小二躬身引男子入座。
“给我一壶酒,两碟小菜。”
“好嘞。”跑堂应声答,只是看眼前人一身贵气,又面露难色:“小店偏僻,只有些浊酒粗饭,不知客官……”
“不拘什么,你且上便是。”男子摆摆手,洒然一笑。他说这话时,眉目生动,如春风拂面,又带了点风流不羁的况味,中和了刚才略显格格不入的气质。
“得嘞,您稍候。”
待菜上齐,男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默默观察着周围——
放才进屋,他便注意到这客栈之中几乎坐满了人,大多都是像他这样为风雪所阻的旅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吃肉,也有少数像他一样落单的,故而会与陌生人拼桌。
在这些人之中有几个遮掩了面目,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总往他处瞟。他饮尽一杯,摇头轻笑。眼角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人——
一个年轻女子,边上坐着个看起来六七岁大的男孩。
那女子穿的一身不起眼的青衣,戴着兜帽看不出神情,只叫人觉得气质郁郁萎靡,男孩坐在一边抱臂沉默不语,桌上没放饭菜,反而是铺着笔墨纸砚,边上竖着张牌子,仔细看是用把粗劣的木刀悬立支撑,牌子上龙飞凤舞书着四个大字——代写家书。
好字,字形遒劲,更难得的是笔墨之间的凛然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