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夜已深沉。
竹溪阁的东厢房内还亮着灯。
就在几个时辰前,梅二先生已从李园离开了。
“抱歉,有负所托。”李寻欢语带歉意。
“何需自责,我知李兄已经尽力。”宋雁归摆了摆手,微微含笑,语气平静。
李寻欢回忆前些时候梅二喝到半醉时吐露的原因,亦清楚自己并无劝其的立场。
“还请宋姑娘勿要记恨梅兄,”李寻欢恳切道:“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明白,这无妨。”她已自阿飞口中大致了解了前尘旧怨。
见她目光清澈坦荡,李寻欢松了口气,道:“虽是如此,梅兄在走之前,还是松口给了我一样东西。”他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
“断武解毒丹。”李寻欢道:“可以解血砂之毒,但代价是吃了之后失去武功。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此生都无法再习武。”他沉声道。
眼下,阿飞已喝了药——是宋雁归照着赵老头的方子制成的药丸。她将制的药丸磨成粉,送水煎服,此前虽不知是否有用,仍坚持要他每晚睡前吃上一例。
他看着坐在桌前哈欠连连的宋雁归,不解:“亥时了,你还不去睡?”
“很快。”
她半托着腮,修长的五指间夹着数枚铜钱,铜钱在指间轮转、左右穿梭,如同轻盈的舞蹈。接着,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一抛,铜钱在空中相继发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伸手猛地一握,她收起铜钱,摊开掌心,笑盈盈展示给他看——
一个“吉”字。
“你信这个?”阿飞无语。
“好彩头懂不懂。”她朝阿飞掷去一枚铜钱,对方两指接住。
阿飞:“所以你算的什么?”
“秘密。”她意味深长道。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说起来,她自和李寻欢谈完之后便异常少话。
“阿飞,你怕死吗?”她冷不丁问。
“怕。”
“有比死更怕的东西吗?”
“有。”
“那是什么?”
“我怕像个窝囊废一样地活着。”他淡淡道:“与其那样,不如去死。”
她身形微顿,忽而笑着看向他:“你都听到了?”
“是。”他道。
“窝囊废么……”宋雁归喃喃重复,长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冬夜里化作一缕烟尘飘散,她似乎是回忆着什么,屈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目光在灯火摇曳里忽明忽暗。
“我知道了,你的答案。”她转头对他笑:“时辰不早了,你该睡了。”
“哦对了。”她脚步微顿:“明日卯时,带上你的剑来竹林。”
阿飞倏然闻言,双目放光,道:“我平时寅时便起,不用等到卯时。”
“睡太少会长不高的。”宋雁归打了个响指,一锤定音:“就卯时。”
说完也不等阿飞争取,挥袖熄了蜡烛,关门而出,在屋外站定片刻,目光深深,拐道朝隔壁自己屋去了。
——
翌日。卯时。
阿飞从未睡得如此之沉。他一向习惯了于梦中保持警惕,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让他免于遭受许多无妄的袭击。
可他今日,却是睡到接近卯时方醒。
他赶到竹林的时候,将将时间正好。宋雁归已经坐在林中等待,她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摇椅躺着,手边泡了壶热茶,还有一屉热腾腾的包子。
她翘着腿,左手举着本《金陵商贾传奇》,右手捏了只圆滚滚的包子。
包子被咬了一大口,露出一点肥美多汁的肉馅来。
“咳咳,来啦。”她吃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
她指了指身前那片空地:“去吧。”
什么意思?难道只是要看自己展示一遍剑法?阿飞不明白她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