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千金赌坊外亮起宫灯数十盏,雕花木窗里飘荡出酒香杂嚷,混杂着断续的丝竹箜篌声,转瞬就被骰盅脆响和此起彼伏的抽气、拍案声淹没。
穿云锦的公子、着苏绣缎子的妇人、戴扁帽的西域胡商、指叩翡翠扳指的豪富……上到权贵下到脚夫,只要在一张赌桌前,便没了尊卑贵贱,只剩赌徒一个身份。
陆小凤是千金赌坊的常客,他喜欢一切热闹喧嚣的地方,在簇拥的人群里及时行乐,让他觉得温暖快活。
每次来,他都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披风。千金赌坊的管事见到他,几乎是立刻笑着迎了上来:“陆大侠!有失远迎,快请!三楼雅间一直为您备着,我带您去先稍坐片刻?”说着,招呼就近的跑堂帮忙去准备上好的酒菜。
“诶,不必。”陆小凤笑着摆了摆手:“我今天是带个朋友来玩的,管事你忙你的,我们自便就是了。”
管事恍然,但是他左右四顾:陆大侠这朋友在哪呢?
视线下移,终于注意到陆小凤身边一身浅碧色衣裳的女孩。
是,当然是女孩。虽然着一身男孩装束,但管事还不至于连这孩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原来这朋友还是个小朋友。
注意到他的打量,宋雁归抬眸,朝他咧嘴一笑。
“那不打扰陆大侠和……您的这位朋友了。望二位尽兴。”管事敛眸赔笑,拱手退开了去。
“小雁归,你想玩哪个?”陆小凤俯身,笑着从衣襟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从百两到千两面值不等:“这是赌资,拿去玩吧。”
“……”好,好多钱……
“小雁归?”陆小凤见她既不吭声,也不拿他给的赌资,担忧地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见她一脸呆滞,遂举着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宋雁归猛地别开头,一把捂住脸:“没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嗯?西门吹雪没告诉他这孩子这么多愁善感啊?
“输了怎么办?”她冷不丁问:这位大哥会要她赔钱吗?
“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放心大胆地玩,你陆大哥我有的是钱。”陆小凤朝她眨了眨眼,笑着将钱塞进她手里。
“好的大哥!”宋雁归真心实意地用力点头:你是我永远的哥!
“我建议先从骰子开始,”陆小凤见她满脸新奇地东张西望,站在她身后摩挲着下巴建议:“当然,你想玩骨牌或者别的,也都可以。”
宋雁归点了点头,兴冲冲地往玩其中一张玩骰子的桌子跑了几步,不知怎的突然又停下脚步折返回来,差点撞到陆小凤身上。
她扯了扯他的红披风,示意他附耳过来。
陆小凤觉得有趣,依势凑过去,只听她凑近了小声问:“这赌坊的庄家会出老千吗?”
陆小凤笑,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放心,有我在呢。”
好,好靠谱的陪玩!宋雁归几乎眼泪汪汪地再次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撒丫子窜进了人群。
只见她灵活的小身板忽隐忽现,左右腾挪,很快挤到桌边,占据了有利地形。刚好是新的一局,宋雁归飞速下注。
陆小凤见状忍不住摇头轻笑,顺势挤开几个见她年纪小又身携巨款欲图谋不轨的小贼,上前护在她身侧。
骰盅,博的是点数大小。看似比的是运气,实则不然。除了概率,还有功夫。
这围了满桌的人里,每一个都身怀绝技。千金赌坊,本就是广开大门做江湖客生意的地方。
所以小雁归,即使庄家不出老千,你要准确能猜中大小,也非易事。
听声辨位、移花接木、偷天换日——靠的是弹指、暗器、耳力、内劲、掌力……
庄家不出千,玩的人多的是出千的本事。上一把,她已经押输了一百两。
陆小凤抱臂斜倚在桌边,吃着梨子,将另一只递擦了擦递过去:“小雁归这把打算押什么?”
“这把押大。”她“咔嚓”一口啃了半边,雪色果肉和着汁水一同顺着喉咙滑落,滋味清冽甘甜。好吃!
“开!大!”
陆小凤挑眉:这回运气不错。
“第一百三十二盘——”
“小。”
“开!小!”
……“第一百六十七盘——”
……
转眼月上中宵。
青衣小人双手背在脑后,美滋滋拍了拍衣襟内鼓鼓囊囊一沓银票,一手果子饮喝得心满意足。
嘿,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她忍不住晃起脚,一边吃着摊主烤好摆到面前的炙肉串。
“二位,这顿我请了!”她豪气干云地挥斥方遒,说着点起了摊主找她的碎银和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