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开始放轻。

赵语止压住心中翻涌的疲倦和痛苦，强撑精神继续讲述真相。

她不再卖关子：“茶叶中的紫杉碱给了我提示，那便是时间。我很清楚，会客室中的那盒茶叶中并没有毒药，化验出的紫杉碱是在命案之后放进去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现在才想明白。”

“所以——”方沛凝惊讶，“当年李功彻身上检测出的紫杉碱是后来才放进去的？”

“当年的法医因为远山家族的限制，只检测了李功彻的口腔和喉咙，这些都是凶手——或者说是那个让警方以为李功彻是被人毒杀的人，在警方开棺之前找机会将紫杉碱溶液倒入李功彻的口腔中。至于李功彻的衣物那就更简单了，凶手直接往上面洒上紫杉碱就可以。”赵语止看着他们，“法医没有检出李功彻的真正死因，是因为当年李功彻死亡的表现符合紫杉碱中毒后毒药对心脏造成严重伤害的表现。根据李功彻私人医生的说法，他有心脏病，不是么？”

她看向一直在一旁默默听他讲话的邱胜，对方终于点头。

“你的意思是，李功彻当年死于心脏病突发？”袁晋无法相信，“一个因病死亡的人被伪装成凶杀，那个所谓的凶手图什么？而且李功彻之前还收到过威胁信，还有那份假遗嘱——”

“那份假遗嘱是所谓的凶手伪造后放在庄园中特意等待警察发现的。”赵语止解答他的疑惑，“至于那个威胁信，答案就更简单了，但我需要稍后再解释。”

顶着众人吃惊的目光，赵语止继续说道：“李功彻的遗体原本是棺木下葬，但被查出毒杀后，家族中有传言说被毒杀的遗体不能葬在家族墓园中，否则会对远山家族造成不好的影响，因此他的遗体最后被火化。”

“你的意思是——”李工成苍老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是那个所谓的凶手引导了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旁边远山家族的其他成员发问。

“因为这样一来，哪怕后来警方又对李功彻的死因产生怀疑，也无法再验证。”赵语止解答了他们的疑惑，又接着看向李工成，“看来您已经意识到了，那个散布消息让李功彻的遗体最终火化的人，也就是杀害何霓的凶手，他就是27号晚上在宴会厅中被人杀害的人，李庚易。”

大厅内许多人的脸色顺便变得难看。

连李西宸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不过阿琼的神色未变，她一直目光很淡，仿佛从今日开始不再在乎这个家族中发生的任何事。

赵语止知道现在众人心中有无数困惑，就如同曾经的她一样，她不想浪费时间，继续解释：“李庚易让众人以为李功彻是被人毒杀，原因很简单，自从他通过郭霜莉得知宴会当晚李功彻死亡的经过后，他的心中就产生了一个计划，他要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杀了何霓。”

“他原本的计划应是这样——”

赵语止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三十年前，何霓在无意间发现了李庚易一生中最重要的秘密，或许连何霓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听到了什么，但这已经对他造成了威胁。李庚易或许原本想要通过别的手段杀了她，但李功彻的死亡给了他启发，让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李庚易决定将李功彻的死亡伪造成毒杀，误导警方，并将何霓污蔑为凶手。

“毒杀远山家族的家主，结果显而易见，那就是死刑。”或许是因着昨晚没有休息好，赵语止有些头痛，她轻咳一声，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李庚易想借警察的手杀了何霓。”

这个结论令人意想不到，一时间谁都无法再提出疑问，甚至根本做不出反应。

赵语止看向远山家族的佣人们。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徐老伯、张怡和郑逸德都在，只是他们神情各异，谁都没有说话。

“很精彩的推理。”终于有人做出反应，李西宸往前走了几步，一下下鼓掌，“但你还有太多谜团没有解开。比如，李庚易为何要杀死何霓？何霓到底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事？”

他并非在提出疑问，更像是催促赵语止在众人面前赶紧说出真相。

赵语止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如他所愿开口：“这个秘密对李庚易至关重要，而我最开始已经说了，我们需要验明李庚易的DNA。”

“你的意思是？”

李工成的脸色彻底变了。

“从我开始调查命案开始就有人暗示我，远山家族有遗传病，目的就是引导我去调查李庚易的身体状况。”赵语止看向阿琼，“阿琼，李庚易曾对你说过，远山庄园中只有你和他是同类人，原因也在此。远山家族这些年对待阿琼这个外来者的态度有目共睹，李庚易很清楚，一旦真相揭露，你们对待他的态度甚至根本比不上对待阿琼的态度，”

话说到这里，在场之人都明白了赵语止的意思。

李庚易不是远山家族的人，他不是李功彻的孩子。

袁晋轻喃，不敢置信，“李庚易其实不是远山家族的人？”

“当年与他身世有关的人都已经去世，事实真相很难调查，”赵语止说出她的猜测，“李庚易年幼时不是在国外生活过几年么，或许那几年中李功彻与郭霜莉的亲生孩子死亡，郭霜莉万般无奈下选择李庚易代替了那个孩子的位置，又或者事实更加复杂。我不会在这方面妄加猜测，也不会直接得出结论。”

赵语止说完这话，看到李西宸的脸上浮现出满意态度。

在场的警察想起他们看到的卷宗，想起苏茗所写的小说，想到那些曾经的猜测。

原来郭霜莉在命案发生前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实则因为李庚易身世的秘密被何霓知晓？

原来李功彻遗体火化，是因为李庚易防止他遗体保留下来后会有一天泄露真正死因？

“那李功彻死前收到过的那封——”

“答案很简单。”赵语止轻声回答，“那应该是郭霜莉或李庚易中的某一个人写下的。答案就在苏茗所写的那篇小说中，命案当晚李功彻邀请了三个客人，打算对他们的钻石矿进行投资。威胁信中的内容不就是阻止李功彻投资钻石矿么，我想，应该是海外的投资出现了问题，李功彻的资产出现波动，郭霜莉和李庚易不希望他们的财富受到损失。当然，在他们自己看来，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李功彻恐怕知道背后写信之人是谁，才会不在意那封所谓的威胁信。”

“所以，苏茗真的是被李庚易杀死的？”刘亿提起另一桩命案。

赵语止的神情暗淡下来。

“可苏茗的小说内容和你刚刚的推理不同，她并没有找出真相，难道这也威胁到了李庚易——”袁晋小心翼翼地看向赵语止。

“你说的没错，”赵语止点头，“李庚易杀害苏茗，不是因为苏茗发现了当年案件的真相，而是因为你今天早上在小说文稿中发现的错误。”

“斯顿·赫里斯十八岁。”袁晋缓缓说出这个时间。

这个信息在小说中出现了两次。

“对。”赵语止点头。

因为三十年前，李功彻死亡的那一年，李庚易应该是十四岁。

“他疑心苏茗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有问题，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远山家族中有人对此怀疑，他就无法再隐瞒这个秘密，那将对他的地位是一个彻底的毁灭。他对苏茗疑心，不单单是小说中的这两句话，还因为苏茗的这篇小说是到了港城后与我一起写下的。苏茗从五月份开始找了那么多侦探写下小说，为何只有她与我共同发表的小说被李庚易注意到？这是因为，港城对李庚易而言是个特殊的地方。”

赵语止从头开始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

·

三十年前，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在远山庄园做佣人的何霓意外听到了郭霜莉私底下与李庚易的话，接着被郭霜莉撞见。

郭霜莉并不清楚何霓是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那就是李庚易与远山家族没有血缘联系。

这件事之后，何霓看上去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她做事勤恳，加上曾受过郭霜莉的帮助，一直很忠心地完成自己的差事，每次见到郭霜莉时总会笑容满面用那种充满感激的目光看着她。

可郭霜莉有了疑心后，无论怎么看何霓都觉得对方是知晓了这个秘密，她终日惴惴不安，这种害怕促使她将此事告诉了李庚易。

李庚易是李功彻名义上唯一的孩子，他会是远山家族的下一任家主，他会拥有这个家族全部财富的掌控权。

可如果秘密暴露，郭霜莉和李庚易完全能够预料到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他们会被逐出远山家族，他们会落入地狱。

李庚易决心要铲除这个威胁。

他心中有一个朦胧的计划，何霓和她的两个女儿都在远山庄园中生活，不如找个由头将她们送去远方，与远山家族毫无关系的地方。

可他有担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能将何霓送去远方，远山家族的其他人自然也能够去远方找到她们。

如果何霓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的两个女儿，如果这两个孩子将来长大了回到这里来说出一切怎么办？

就在万分纠结中，李庚易按照原定的日程去到外市参加活动，没想到就在他逗留在外地的时候，家里传来消息，李功彻死了。

他连夜赶回家参加了李功彻的葬礼，并听郭霜莉讲述了昨天晚上发生在宴会厅的经过。

“老爷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不该喝那杯酒，他心脏一直不好，医生早就劝他戒酒，可他一直不听。”

就到郭霜莉在他身边哭泣李功彻的突然离开，自己失去了依靠时，李庚易的心中浮现出一个胆大的计划。

李功彻突然去世，没有留下遗嘱，远山家族势必要争夺家产，那些豺狼虎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撕碎。

一想到何霓，李庚易深感危险。

紧迫的时间、膨胀的野心和触手可得的财富让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他想起前段时间为了阻止李功彻投资钻石矿，他曾经在李功彻的书房放了一封匿名的威胁信。

不如就这样吧，他想，他不仅要铲除掉何霓这一潜在的威胁，他还要拿到远山家族的家主之位，掌控这个庞大家族的所有财富。

他知道李功彻的书房中有化学仪器，也知道李功彻的爱好。这些年为了巩固自己在李功彻心中的地位，他总会表现得与李功彻年轻时很像，甚至刻意培养与之相同的爱好。

李庚易找到那瓶紫杉碱，趁着李功彻的棺木还未下葬，找机会单独待在灵堂中。因着是李功彻的独子，这种机会于他而言有很多。

他将毒药强行倒入李功彻的口中，当然，他也不忘将毒药洒在李功彻生前穿的衣服上。

那封伪造的遗书也是李庚易制作后放在李功彻的书房中的，目的就是引起那位警察朋友的怀疑。

若是当时那个警察朋友没有起疑心，李庚易还有别的方法。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李庚易将那瓶毒药倒出一小瓶藏在何霓的房间中，只要警方搜查出这瓶毒药，何霓便是唯一的杀人凶手。当晚李功彻倒下前最后与他有接触的便是何霓，所有人都会是目击证人。

他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就能除掉何霓。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回来得太迟，不然他会直接将毒药倒进当晚何霓从宴会厅外拿进来的红酒瓶中，那就能更直接指认何霓是凶手。

只是李庚易没有想到，警方一直没能从何霓的房间中搜查到那瓶紫衫碱。

他很是不满，开始担心事情越拖越复杂，如果发生变局，这一切会对他很不利。如此无能的警察让李庚易怀疑就算他们发现了何霓房间中的紫杉碱，警察也无法将何霓抓起来判处死刑。

于是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他私底下找上何霓，哭诉郭霜莉这些年受李功彻的管制，心理已经变得很不正常。她犯了混，竟然动了李庚易一直藏在家中的化学药剂将那些药剂给李功彻喝下，她只是想让李功彻吃些苦头，以后对她好一点。可她不懂那些化学药剂，没想到李功彻竟然就这么死了，还引来了警察的调查。

如果此事败露，郭霜莉和他一定会被远山家族报复，他们的下场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