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四月还有些冷,这个南方小城一年里只有能拍戏的日子才带点儿烟火气。
熟梅风好似卷着弥天满地的愁,卷走了小城里喧嚣的灯红酒绿,只留下空荡荡的寂寞。
四月二十六,陈希的网剧杀青,庆功宴上他多喝了几杯,微醺的感觉好像正贱兮兮地提醒着他,这人生已经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八年,只有内心无处安放的冲动才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要了老命了,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傻子似的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儿呢?陈希想。
离酒店门口老远,他就看见大堂里站着几个记者。陈希在圈子里混久了,有些人给个轮廓他就能一眼认出来。
站着没动,他余光一瞥,见着不远黑漆漆的巷子里亮起一个橘红色的光点,明暗相接,光影里的人让他呼吸顿了顿。
“你在这儿呢。”
走进巷子,他显然吓了那人一跳,眼前的男人赶紧掐了手里的烟,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写满了无措。
陈希掏出一盒红塔山,笑着说:“借个火儿?”
男人这才松缓下来,给陈希点上烟,自己也重新点了一支。
黑暗里,陈希借火光瞥一眼男人手里的烟盒,不禁说:“男三号和男四号相比,就是不一样啊。”
“陈老师,你就别取笑我了。”
“叫哥就行,叫老师担待不起。”
陈希说,“也不知道啥时候的风气,一个个张口闭口叫老师,都是小演员,混口饭吃罢了。”
“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的表情静止了数秒,随即眨眨眼说:“闻,闻人宇,我姓闻人……”
“这姓倒少见。”
他不是没记住人,是根本没上心,他就记住了闻人宇戏里的名字,这帅哥戏份和他一样少得可怜,说男三男四,那是制片方的叫法,实际上,这两人全剧有台词的戏加在一起也不到十场。
闲时,他和场务在组里唠嗑,场务那丫头说,这帅哥以前还是个爱豆,正经参加选秀节目,成团出道,第几名她忘了,总之出道两年,仍是素人。
“怪不得呢。”陈希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见闻人宇盯着他目不转睛,才干巴巴笑着解释说:“你们这种做|爱豆的,是不是特别注意自身言行,抽烟都算黑料吧?”
“也,也不是。”闻人宇指尖夹的烟卷就停在唇边,不再往嘴里送。
他看着巷子口白得刺眼的路灯光,默默又掐了手里的烟。仿佛那白光里有他错失的种种美好,只要熄灭了眼前的这一点光,远处的大片明璨就都是他的。
陈希刚好抽完了一支红塔山。
“年轻人,别浪费。”
他摸上闻人宇的手背,冷冰冰的很光滑,陈希有那么一瞬,误以为闻人宇的手在发抖。
他毫不客气地从闻人宇指缝里掐过那支烟,叼进自己嘴里。
“陈老……陈哥,我再给你点一支。”
“不用。”陈希按下他手,“说了别浪费,就抽你这个,哥不嫌你。”
深邃的窄巷里重新燃起一点光亮,云雾里,他看着闻人宇如星子般的双眸,有些恍然失神。
一定是喝多了,陈希想,他以前不这样。
浅淡的烟草香一股风就吹散了,巷子里不仅黑暗,而且寂静。
侧身倚着墙,陈希见闻人宇也没有丝毫想回去的意思。
四月的滨城,顷刻阴晴递变迁,一抹月光钻过薄云倾泻而下,映着闻人宇俊朗清逸的脸庞,宛如泥淖中一块晶莹璞玉露出头。
“还不回去?”陈希问。
闻人宇抿着唇,没说话。
“不想撞见酒店里的记者,嫌烦?”
“不是。”闻人宇的慌乱好似出于一种本能,抑或是可笑的职业素养。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我今天刚和公司解约,合同到期了,还没找到新公司,被问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玉的面庞染上尘俗的黯淡,这又冷又丧的氛围感一点一点侵蚀着陈希的大脑,遇见闻人宇之前他只是微醺,怎么抽了一根半的烟,就有点儿上头呢?
“咳,谁还没个事业低谷?”陈希轻轻拍了拍闻人宇肩膀,“你都凉成这样了,应该没有狗仔拍了吧?”
“应该没有吧……”
陈希笑着摆摆手:“那跟哥出去散散心?”
那辆宝蓝色的自由光是陈希最值钱的东西,开了两年,车贷还没还完。
驰骋在滨城的绕城高速上,仿佛脱缰野狗般狂放,发动机的轰鸣声使得车内的沉默也不那么尴尬。陈希在收费站减速时,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闻人宇。
闻人宇的眼中没有拘谨,他反而还看出一丝莫名的雀跃。
下高速又绕了三公里多,车子停在一片沙滩边,车窗半开,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
不远处海天相接,漆深里透着波光闪烁的深蓝,夜风划过车窗,留下阵阵低吼,搅动着海平面翻腾叠起,卷卷而来。
两个人还没等下车,外面就下起雨来。
暴雨泼城,好似顷刻间浇熄了所有幻想。
“本来想带你来海边透透气,你看这天气,说变就变。”陈希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
闻人宇说,“听说滨城这个季节就这样,雨说下就下。”
“熟梅天。”陈希笑着说。
闻人宇看着他,显然没听懂。
“就是你们说的黄梅天。”陈希解释说,“我初中时可文艺了,被那些酸诗毒害的呀,朱自清的《转眼》你看过没,就那里面写过。”
闻人宇摇头,嘴角浮起淡淡的笑。这好像是他今夜的第一个笑,看得陈希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