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落羽摇头,眨眨酸涩的眼睛,就在眨眼的功夫,余千翟睁开了双眼。
入眼的先是坐没坐相的施起铭,腿上绑着麻布,心想‘应是伤了。’
转而视线内出现一双圆圆的杏眼,不过眼睛里没有光亮,黑洞洞的,又见那张有些干涩起皮的嘴唇上下开合说着什么。
余千翟叹口浊气,嗓音犹如被什么东西撕扯过得难听,“我听不清,耳鸣。”
明落羽这才停止话头,蹲下身,下巴垫在床榻上,两只手扒着床榻边。
余千翟伸手去碰明落羽脸上的红痕,“怎么伤了。”
“来不及躲。”明落羽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生怕余千翟听不见。
施起铭坐在旁边将他们的行为尽收眼底,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我说余兄,你真不厚道,我也伤了好不好,你怎么光问明兄,不问我啊。”施起铭说着就要拄着棍起身。
余千翟忍不住道:“我说殿下,你是三岁小孩吗?”
施起铭一噎,心想:“也是,我计较什么呢?”
明落羽端起汤药要喂余千翟,后者摆摆手,“先扶我起来。”
明落羽赶忙放下碗去扶余千翟,余千翟借着明落羽的力气艰难坐起身,整个头晕乎乎的,双腿搭在床榻边,还有些轻微的耳鸣。
明落羽把汤药端过来送到余千翟面前,后者接过一饮而尽。
余千翟低垂着头缓解头晕的感觉,“张纪兆跟你是何仇怨?”
明落羽拿药瓶的手一顿,将药粉倒在细布上,转身要给余千翟换药,余千翟伸手把身上的麻布解开。
施起铭疑惑道:“张纪兆?”
明落羽放下手中的药粉跟细布转手去帮余千翟,“来的这批刺客是张纪兆派来的……张纪兆母亲的死跟我父亲有关。”
余千翟又问,“是林氏一族那件案子?”
明落羽看着余千翟‘嗯’了声。
施起铭不解,“林氏的案子是明丞相一手经办的,可本身就是林氏有错在先,张纪兆当时没有被坐连就不错了,他此次目的就是单纯想要明兄的命?”
余千翟头晕的感觉淡了不少,身上感受着明落羽手指上下游移的触碰继而开口,“张林氏临终时腹中的胎儿就快落地了。”
施起铭怔愣住,余千翟感受到明落羽动作的停止伸手接过麻布自己处理。
林氏有二女,一貌美倾城能歌善舞,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女进宫成了宠妃,后宫之中无人能撼,次女嫁给紫江城张太守张远敬。
承纪八年,林家家主林铮通敌叛国,雁江沦陷。
雁江沦陷后,离的最近且兵力强的紫江城太守张远敬带兵驰援雁江。鏖战数天,雁江被夺回。
雁江安稳后,林铮通敌叛国,林家长女刺杀皇帝的消息才从都城传来,施帝下令,明丞相被指派严查此事,一夜之间林家上下被抄,张远敬出兵及时援助余影夺回雁江洗脱嫌疑。
巧合的是,张远敬此次出兵带上了年仅十二的张纪兆,张家父子就此逃过一劫。林家上下游街示众人头落地万人唾骂。
张家父子侥幸存活且地位仍在,诛九族的法度不能成立,立为重罪。
按照施国律法,重罪臣子妻女若怀有身孕,则网开一面,流放至掖幽庭,不知为何,张纪兆的发妻林月吟有孕的消息被藏了起来,一尸两命。
施起铭问,“张林氏有孕的消息为何被藏了起来?”
“......”
施起铭见余千翟沉默以为是不能说,索性闭嘴不再问。
余千翟对于这样的真相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当着别人儿子的面编排他老子这事属实说不过去。
营帐里顿时安静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外面淅淅索索的声音。
施起铭察觉到了什么,尴尬道:“我出去看看。”
明落羽挨着余千翟坐下,自觉跳过刚才的事,“你肩膀的伤是怎么来的。”
余千翟偏头看向明落羽,又垂眸看自己左肩膀的伤,“九岁那年,我父亲去世后,府中就常出现刺客,当时府中军营里下来的还算强壮,能保我,但毕竟不能上战场了。”
余千翟往后挪了挪,头还是有些发晕,索性直接侧躺下,“那支箭我已经不记得是从哪里出来的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贯穿了我的肩膀,我挺庆幸的……”
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余千翟只得闭上双眼,“庆幸那支箭上没有毒。”
明落羽知道以余影的地位仇家只多不少,但这些人对着一个九岁手无寸铁的孩子下手未免太狠辣了些。
明落羽听到均匀却发重的呼吸声传来,回头看去,躺着的人皱着眉头,好似睡得不安稳,明落羽抿着嘴角,心中难掩庆幸‘平安就好’。
余千翟枕着被子,明落羽起身从椸枷上取下披风给余千翟盖上,面对面跟着躺下。
明落羽看着余千翟睫毛下的一片乌青,这段时间余千翟守夜的时长加起来比任何一个人都多,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去完成自己应有的责任与义务。
明落羽的视线往下,鼻梁,嘴唇,下巴,再到肩膀处的那道疤,良久,明落羽轻轻阖上双眼。
水福听施起铭说余千翟醒了,赶忙跑过来查看,掀开帘子后‘公子’二字卡在嗓子眼里,只见床榻上躺着的二人沉沉睡去。
走出营帐吩咐拿两床被子来,继而又走回营帐把将士拿来的被子分别盖在余千翟跟明落羽身上。
盖被时水福脑海里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他与余千翟看马那日余千翟接过他手里的话本子那一幕,掖被子的动作一顿,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