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韫拂晓时就起了身,人却是正午才上的山。
他本意是早去早回,可出门时正巧赶上沈鄯上早朝,见状对方怔了一瞬,问他何必这么早去山间吹冷风,说完也不等答话,只命瀛澈午后才能放公子出府,如此才将出门时间一直拖到了正午。
好在今日天气晴朗,马车行进也顺利,才不至于真的到了日头落下才抵达。
在将要抵达佛堂时沈韫停下脚步,侧身看了一眼瀛澈,后者便受意没有继续再往前,只是摸了一把腰间藏着的匕首,守在外面不动,继而看着对方推开门走进去。
吱呀一声,佛堂里听着很安静,沈韫转身将门关上,又吱呀一声,继而往佛堂里屋走,在神像后,他看到了昨日那人的面孔,对方神色中隐有诧异,像是没想过他真的会来。
沈韫双手合十朝对方颔首,话说得有些轻:“师傅,我来誊抄昨日未完成的经文。”
再抬头之际,他见萧稹已将面上的那一点讶异收起,只是同样合掌颔首,继而绕过神像,走到桌前。
他看到对方将桌上早已收起的文房四宝重新摆开,摆放砚台时隐约可借着烛火的照耀看到上面的一些水痕,又或许是墨。
沈韫见状走近些,发现今日的桌案有些不同,但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同。
“施主,可以继续誊抄经文了。”
思绪被打乱,他看见对方往旁边让了一步,显然,萧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与昨日一样,只是将唯一的一把木凳留给了他。
“多谢。”沈韫绕到对方身旁,就着木凳坐下,方抬手拿笔准备开始写,他的手就滞在了空中。
“砚台里的墨是刚研磨出来的。”
沈韫偏头看他,就见对方似乎误会他在等人磨墨,解释完又以为他没听见,因此又重新说了一遍,语气听起来倒是平和有耐心。
可他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他仰头看着正低头看自己的萧稹,看不出对方的情绪,于是问:“昨日我走后,是又有人来了吗?”
“未曾。”
“那为何……”沈韫仍在看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今日这桌案好似不同昨日那般低矮,是换了吗?”
片刻的沉默,萧稹颔首:“昨日夜间寺里香客觉着桌案低矮不好抄诵经文,今晨便让住持换了。”
“这样吗?”沈韫话问得自然,好像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分明前一刻还说昨日走之后无人再来的。
“施主若再不开始,今日怕是抄不完的。”萧稹不再看他,转而开始整理手边那些堆在一起的经书。
沈韫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就着砚台里的墨提笔开始誊抄,虽说来此处是别有目的,可这经文他也是想要用心抄完的,并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由头。
于是在那之后的两个时辰里,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但都能在这佛堂内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有沈韫换纸翻页的声音,有萧稹将经书放到木架上时的脚步声,最后是僧人绕到香客对面替其磨墨的声音。
好生安静惬意,可在这无声的情境之下,沈韫偶尔也能感受到头顶的一点目光,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寻那个目光,只低头誊抄经文,一直到虎口处变得麻木,他才将整本经文全部誊抄完成。
沈韫将笔轻轻放下,抬眼时见对方视线落在桌案上的那本经书上。
“怎么了?”沈韫不动声色揉了揉自己的右手,话是看着对方说的。
“施主的字写得不错,逝去之人会感受到施主的心意。”
原来不是在看经书。
“谬赞。”沈韫熟稔回道,片刻又补充,“若是他们真的能感受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会的。”萧稹也抬眼看他,只是这一眼看得并不久。
沈韫将其反应尽收眼底,却也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又问:“不知这寺庙可有后山?”
“有。”
“后山有种梅花吗?”
“施主喜欢梅花?”
沈韫对于萧稹不答反问的反应有些意外,而对方显然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听见对方补充道:“后山不种梅花,即使种了,现下是惊蛰,也开不出梅花。”
“真可惜。”沈韫低头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又隐去了眼中的失落,又问,“那后山可种了什么其他草木?”
“有桃树。”
“现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沈韫笑道,见对方面色平静,问道,“不知师傅现下可得空,在下誊抄经文有些累了,想去后山看看桃花,只是这许久未来昭阳寺,怕是不认得路。”
“施主衣着不凡,当是有侍从在……”
“他也不认路。”沈韫很少打断别人说话,毕竟此举不为君子所为,可对方先前话少,此刻这副话多拒绝的模样却是他不想看见的,“不知师傅是否得空?”
沉默许久,他听见对方似乎叹了一口气,很轻,可耐不住他一直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好。”萧稹看向对方,“施主请跟我来。”
“有劳。”
在京都城时,乔行砚曾带沈韫去过两次东禅寺,一次是为了逃命,一次是九皇子觉得寺庙后山的梅花好看,他在皇宫时从未见过,于是闹了两天才终于将沈韫说动,这才拜托乔行砚带着他们又去了一趟东禅寺。
虽说在京都的遭遇令沈韫苦不堪言,但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有过,比如雪落时的梅花,就是其中之一。而现如今,在长阳城外,大抵可以加上一个桃花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望着满山的桃花林,沈韫忽而就想到了这首诗,只是这首诗他方念出来就起了后悔的心思,是以没将最后两句也念出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萧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