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沈韫面色不变,只是看着萧茗,“此事交给瀛澈去办,让他带着嬷嬷去一趟昭阳寺,同住持严明此事,他们知晓您的身份,自不会怠慢,我们只需待十二日后上山即可。”
“可……”
“不可。”萧茗话未说完,赵嬷嬷就急忙走上前,先是蹙眉看一眼沈韫,继而又以那副和蔼模样看向皇子,弯腰道,“殿下,陛下命老奴出宫后须时刻伴随殿下左右,以护卫殿下周全,不可离您太远……”
“护卫殿下?”沈韫语气沉了几分,赵嬷嬷闻言抬头看对方,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竟在那温润公子的眼中瞧出了几分阴鸷来,即便那一幕很快就不见,她听见对方说,“赵嬷嬷,您是觉得吏部尚书府中的侍卫,还比不得您一人之力么?”
赵嬷嬷闻言当即又朝对方弯腰,赔礼道:“老奴自不是那个意思。”
“既不是那个意思,那便劳烦您替殿下走这一趟,想必嬷嬷身上应当带了宫牌,见了宫里的人,昭阳寺的那群人自然知晓该怎么做。”沈韫道,“至于殿下,说起来四日未见,不知殿下近日可曾习文练字?如今回了长阳,总不至还是寻不到称手的文房四宝。”
萧茗见少傅又提及课业之事,原本想替嬷嬷免了这辛劳的话也从卡在嘴边到被彻底吞了下去,哪还能管嬷嬷那一个劲儿使的眼色,当即朝沈韫笑了笑,颇有些心虚的意味:“自然,自然是读了书,习过字的,少傅自可查验一番。”
“好,那就劳烦殿下与我一道往书房来。”
萧茗见自己随口胡诌的话被对方当了真,这下彻底不管赵嬷嬷了,见沈韫走了便紧跟其后,起先因赶不上跑了起来,想到对方说不许疾行就又拽着衣袍重新减缓了速度,很快又因跟不上走快了些,继而他发现少傅似乎也放慢了脚步,于是又哭又笑地跟着对方一起往书房走去。
而两人离开了前厅,自是有两人还留在原地。赵嬷嬷仿若一眼望不到头,瀛澈却对此景喜闻乐见,躬身让位道:“赵嬷嬷请。”
赵嬷嬷看着九皇子离去的背影,终是蹙眉叹了口气,瞥一眼瀛澈,没说什么,先一步抬脚往府外走,而后者却是轻笑一声,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同对方一道往昭阳寺方向去了。
四月初一这日清晨,沈韫陪同萧茗一起去了一趟学宫,根据对方的说辞,是要去学宫取旧时誊抄的一本诗集。
当初在乔府时,乔夫人很是喜爱萧茗,二人时常一道在后院假山的亭子里闲谈,说的多是在学宫上学的事情。
乔夫人说她的小儿子因体弱,自小就没去过几次学宫,多是请大夫到府中调养身子,诗文也都是请教书先生到府上来教的。到后来身子见好,可以出门,可学宫小公子却不乐意去,便只好将人送到书院去,好在那儿附近住着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如此也方便替他调养身子。
说到此处,萧茗却露出了艳羡的神情,大抵是因为小孩子心性未开,想着不去学宫说什么都好。更何况他处境窘迫,虽不被父皇厌恶,却也不被父皇喜爱,除了九皇子这个身份,也没有别的了。他在学宫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大多都是同他的其他兄长玩在一处。
萧茗不喜欢去学宫读书,尤其不喜欢习字,虽然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字实在比神仙还要飘渺,可当那幅字被太傅展开摆在堂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大家都在笑他,是耻笑与嘲弄。
乔夫人闻言先是安慰了他一番,过了好久才说自己还真的挺好奇他究竟能把字写成什么样,毕竟他膝下子女三人,字都极为好看,她好奇北齐皇子得是什么人教,才能将字写到丑得引人哄堂大笑的程度。
但乔夫人没有明说,可在场的沈韫却是听出了这意思。
学宫一书房内,萧茗爬到梯子上翻了半天才终于从架子上翻到一叠厚厚的书,他在沈韫的搀扶下下了梯子,将那叠积了灰的书轻轻放在桌案上,继而一本一本翻阅。
“这是六年前的东西?”沈韫看到对方翻开了其中一本的第一页,左下角写着的是一位与萧茗同龄的世家公子的名字。
萧茗好像一心不能二用,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很快他想清楚了,回头看对方:“不是,是七年前,那时是梁太傅教我们诗文,就是他说我的字丑,叫所有人都笑话我的。”
萧茗言到此处却突然噤声,眼睛都瞪大了许多,像是在后悔自己说了这话。
沈韫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因为这所谓的梁太傅,不仅是当朝太子与各位皇子的授业恩师,更是沈韫那一辈一众世家子弟的老师。
而在那一辈中,梁崇最为看重的也是沈韫,沈韫之所以能成为太子少傅,位列三孤,也都全部仰仗于太傅的推举引荐,即便后来这所谓的太子少傅陪同时年六岁的九皇子一道去了京都。
但到底是恩师,当着少傅的面说太傅的坏话,萧茗当然害怕。
好在沈韫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被萧茗手中翻阅寻找的誊抄本吸引走了。
“等等。”倏忽间,沈韫摁下对方就要丢到一旁的一本誊抄本,继而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中将那本四边都泛黄的誊抄本拿了起来。
沈韫翻阅其中的文字,正巧翻到的一篇誊抄内容便是《书》。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
不对。
沈韫自幼便熟读诗书,是以他很轻易地就看出这其中漏了一句,原文当是“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而非纸上所写。
方才摁下这本便是恍然间觉着字迹眼熟,现下看了更是觉得与那人的字实在相像,是以他将誊抄本重新翻到第一页,视线下移,果然在左下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少傅,怎么了吗?”萧茗看起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誊抄本,此刻已然将其余的都重新叠放起来,只差对方手中那一本。
萧茗方才就觉得对方那副神情不同寻常,此刻见其这般爱不释手的模样,当即以为这是对方的誊抄本,毕竟都是梁崇底下的学生,书本放在一处也不奇怪。
萧茗问道:“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誊抄本吗?”
“不是。”沈韫看向对方,眼底间难得多了几分意趣,只道,“是看到了你兄长的誊抄本。”
“兄长?”萧茗不解,但很快又想到面前这人的“少傅”二字前还有“太子”这个前缀,想当然地就以为是他太子兄长的誊抄本,少傅此刻面上的笑也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学生字写得好看,不禁有些为那其中的笑意感到难过,因此只是低头嗯了一声,就将其他的誊抄本重新放回了书架上。
于是两个人谁都没提,此行不仅将萧茗的誊抄本带走了,还意外多了一本萧茗兄长的誊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