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行砚依旧是同在京都城那般,着一身青衣,腰间配着玉佩,只是与以往不同,他今日并未束发冠,而是将长发披着,只由一根发带系住其中一点,其他的搭在胸前背后,就好像刻意为了遮挡什么一般。
“沈公子怎这般大的敌意?”乔行砚缓缓向他走近,似是终于看清了堂前人的模样,方看清些又垂眼,继而略显诧异地抬眼,揶揄道,“君容这是被狗咬了?”
沈韫神色一凝,这几日他一直待在院中,倒是忘了脖颈上的牙印还没消,他喉结一动,也不知方才沈鄯是否也瞧见了他颈处这点不堪入目的痕迹。
“怕什么,我骗你的,也就走近些才能瞧见一点红罢了。”乔行砚这话说得随意,看起来十分精通其间的含义,转而又道,“很意外吗?”
乔行砚指的是他的到来。
沈韫这才回神,看向对方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审视与警惕,见对方十分不客气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便也顺势替对方倒了一杯茶,递茶时瞧见对方颈上的牙印。
倒是忘了,倘若说萧稹的艳事只是倚乐阁的权宜之计,那乔行砚与裴归渡的艳事却是京都城实打实的真事,那可不是话本子里瞎编的。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沈韫放下茶碗时开口:“听闻小裴将军脾气不好,不知你今日来这一出,他可知晓?”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这个,乔行砚挑了挑眉,曲指用指尖在桌案上轻敲几下,好似漫不经心,道:“这我哪儿知道,我来时他还在榻上睡着。算算时辰,不出意外的话大抵要一柱香时间,只是很不巧,以他的身份,若入城不事先同你们皇帝说一声,怕是得引起两国纷争。不过顾询大抵也不愿意管他,若真被抓了,可能死在你们北齐牢里的几率会大一些。”
沈韫闻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就觉得乔氏小公子不论到了何处都还是一样的性子,多年前敢冒充左相之子,现下亦敢到北齐吏部尚书府中冒充镇远军将领。
“这话不好说。”沈韫笑道,“如今皇帝怕是正想着如何同南安王发难,至于小裴将军,他怕是感谢他还来不及。”
乔行砚挑了挑眉,似是觉得不可思议,笑道:“想不到贵国世勋贵胄,倒还挺小肚鸡肠的?”
“不及东绎先帝。”沈韫言至此处,没再往下说了。
乔行砚也是同对方一样,转而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近来可好?”
“那就要看乔公子问的是哪个了。”沈韫道,“若问我,脱离了质子少傅的身份,定然到何处都是好的。若问沈氏,如你所见,如今家父官拜吏部,六部之首,前些日子还辅理春闱一事,虽不比叔父在时,但到底比去京都之前要好得多。”
“如此说来,便是过得还不错。”言罢,乔行砚蹙眉一瞬,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话说得早了,你府上这茶泡了多久,不比京都的茶,也不如禮州许多,说起来,渠州茶叶倒是不错。”
沈韫自诩对茶足够了解,但他的了解仅是在书中,不似对方,品得多,收藏得也多。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竟还去了靖央?”没有去管茶叶,沈韫此刻只觉对方目的不纯。
乔行砚看起来也不像怕对方询问的样子,只是颔首:“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就要同渠州打起来了。”
沈韫蹙眉,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很意外?”乔行砚这话说得意味不明,“靖央本就内乱频发,先前和亲一事未能将其彻底击垮,关键时候南蕃又上来凑热闹。如今靖央忙于处理灾后事务,不说战马粮草,各地方连基本的粮食储备都已然到了严重不足的地步,此时攻打渠州,最为合适。”
沈韫回想此前和亲事宜,忽然就想到面前这人是能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安排侍从往自己心□□箭的人,不禁又多了几分戒备,问道:“这就是你们设计让南安王入长阳城的原因?你们害怕北齐同最初的南蕃一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好说。”乔行砚似是不打算隐瞒此举的目的,又道,“本是不想走这一遭的,只是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九皇子殿下前些时日在昭阳寺办了场法会。又听说,逝者为乔氏,是一对伉俪。”
二人对视一眼,乔行砚又道:“我这人好奇心比较重,一旦有了想法就很难压下去,是以那日去山上看了一眼。只是很不巧,灵骨塔并不开放,但那儿的僧人却不知为何,好像认得我。”
沈韫一怔。
乔行砚见对方的反应,也笑了笑:“你记得吧,在京都的时候,你说我身后时常有人跟着,我也说你身后时常有人跟着,其实不是同一批人。后来裴敬淮查过跟着我的那批人,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查的,我没见着人,却见着了画。”
沈韫觉得心中已经猜到了一点,却始终不敢确定。
“听说昭阳寺带发修行的和尚不是和尚,而是南安王世子。”乔行砚明知故问道,“南安王世子为何会认识我呢?他怎么知道我去灵骨塔,是为了看谁?君容,你总不能说,那经文是他抄的,人不是他派的?”
沈韫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像是每句都听懂了,可串起来又觉得不管哪处都没有逻辑,好像胡编乱造,可偏偏他真的有几分相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韫重新正色,问道。
“沈君容,我不信任东绎皇帝,也不信北齐皇帝,现在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渠州战胜,要么上阵的不是裴敬淮。”乔行砚面上不带半分揶揄,郑重其事道,“你想要沈氏重回朝堂站稳脚跟,我想要北齐不参与东绎与靖央之间的这场战争。事实就是如此,萧揽元愿意同裴敬淮做这场交易,可我却觉得这并不稳妥,我不信任北齐皇帝,谁能料定他真的会将萧揽元留在长阳,相反,若他想让萧揽元死在战场上,那么渠州战北齐定然会出手。”
沈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似在考量这其中的可行性。
乔行砚又道:“如今情形便是,萧揽元入城,南安无人驻守,北齐皇帝若要发难,必先将南安的事情安排好,否则等萧揽元死了,南安无人,这才真的对他不利。”
“你想推萧稹上位?”沈韫沉声道。
“不是我。”乔行砚只说了前半句话。
沈韫听了这么多,却忽而嗤笑一声,继而起身,俯视对方:“临舟,你是否有些没看清如今北齐的局势?”
乔行砚倒是不慌乱,只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其一,你怎能确信南安王与世子之间关系不睦,你就那么确信萧揽元与萧稹二者之间只能活其一?”沈韫看向对方的神色中不见半点温和,反倒有些戾色,“其二,我与萧稹之间并无你所想的关系,是否推他成为南安王并非我能左右,是否让他弑兄,也并非我所能决断。”
沈韫停顿片刻,却还是笑了笑,只不过这笑意对准的是还在京都时的乔行砚,又道:“其三,打着裴归渡的名号进我府,你是嫌我沈氏死得不够快吗?临舟,你这般逼着我合作,实在叫我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