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昨日晚间未得饮食,沈韫午间吃了不少东西,光是滋补的鸡汤就喝了好几碗,饭后还当真有了要走动消食的想法,起身时摸了摸肚子,鼓鼓的,怨怼道:“我胖了。”
萧稹自然也察觉到对方这些时日养病颇有成效,吃得好睡得好,身上长了些许肉,尤其大腿不似先前瘦弱。
“不胖。”萧稹与之并肩拐到廊道上,“如今这般正好,此前太过清瘦,瞧着病弱。”
沈韫轻挑眉眼打量对方,就见其面色不变,只淡然回视他,好似随口一提:“京都六年,你瘦了不少。”
直觉对方要说的不止这个,沈韫只当自己没察觉出来,顺着话道:“都说了是京都,他乡哪有故土养人。吃喝倒还算小事,到底能裹腹即可,要命的是冬日寒气。身上本就没什么体己的银钱,冬日烧不起炭火,裹不了狐裘,一病就是两个月,连带着萧茗一道染上病气。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偏偏京都冬日长久,落雪大,化雪慢,想好也好不成,不瘦才是真的奇怪。”
萧稹闻言面色微变,神色锋利了几分,很难说这不是生气,可似乎又觉得生气也于事无补,最终转为懊悔与怜惜,面上纠结着不说话。
沈韫倒是对此喜闻乐见,兴许也是有着不可言说的恶趣,说来也是头一遭,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早已交代了不少此前不愿说的事情。
沈韫说京都天寒恶疾难医,可久病成疾久病成医在他这儿皆奏效,小病忍忍就过去了,严重些的花点银钱去药铺抓药,再严重了,就只能去寻乔氏照拂,还是得寻个医术高些的大夫来看,将身子调养好。可说是调养,至多也就是躺个一两日,又得重新紧绷着应对各方势力。
萧茗是个不知事的孩子,沈韫嘴上没说,可萧稹却瞧得出来,他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纵使不满萧氏皇族,纵使心中不待见萧茗,可所作所为都没有一处对不起那孩子,反倒将其照顾得妥帖,还增长了不少学识。
萧稹还在长阳时也是见过萧茗一两次的,那孩子虽性子软弱,可才学却不输宫中同龄的皇子公主,问什么课业都能答得上来,也就那字差了点,半点没学到沈少傅的。
对于这一点,萧稹面上不变,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二人行至庭院,萧稹本意是想同沈韫一道坐着晒太阳,因此就连垫着软垫的靠椅都准备好了,可偏偏沈韫只是站在靠椅前,双手抱胸,面上一副打量思忖之意,半晌才开口:“府中可有贵妃榻?”
“嗯?”萧稹疑惑,又答,“有。”
沈韫这才满意一笑:“还是换贵妃榻吧。”
萧稹起初没懂,视线下移瞥一眼,就见对方微微侧身捻起了靠椅上的软垫。这软垫是他前几日方从王府派人搬出来的,都是上好的材质,因打造工序良久,他不愿等,便只从府中取了一些,取这物件时还惊动了张宣,张宣问他缘由,他也只说是冬日天寒,软垫舒适,再无其他。
张宣哪能瞧不出来,自己的小儿子打小就不是个注重软垫舒不舒服的人,老南安王也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惯着他们兄弟二人,如今这软垫拿去是给谁用的,她又怎会不知道?
萧稹见沈韫将捻起的软垫一角放下,听见对方开口:“倚着舒服些。”
萧稹当即了然,这是昨夜失了分寸,如今还没恢复好的意思。
待到家仆将贵妃榻搬到庭院中,暖和的太阳打在上面,又在铺齐软垫后打在一片白绒上。
只是沈韫这边方坐下,萧稹就收到了周文清传来的消息,二人附耳低语,瞧着谨慎,沈韫瞥一眼发觉听不清便也没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待周文清离去,萧稹重新回来时,瞧见的就是侧躺在贵妃榻上的沈公子。
沈韫闭目假寐,身后发带被风扬起,额间发丝也起了又落,搭在眼睫上,轻颤一瞬,却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只是在察觉到面前光影被来人遮挡后缓缓睁开眼。
沈韫话说得自然,反倒少了几分套话的意味:“长阳城的消息?”
“为何不能是徭州的消息?”萧稹反问。
沈韫嘴角轻抿,扯了扯对方衣袖,轻轻推开:“挡着我的太阳了。岁暮都过了一遭,也该有长阳的消息了,难不成真要与之隔绝,一辈子待在南安不成。”
“不行吗?”
萧稹话问得自然随意,反倒是沈韫怔了一瞬,片刻后笑了:“殿下还是不要打趣的好。”
意料之中的反应,萧稹道:“宫中传来消息,李淑妃与七皇子妃同日产子。”
“产子?”这点沈韫倒还真没想到,此前也未听闻这两位怀有子嗣,好奇道,“都是男丁?”
萧稹摇摇头,面色不佳:“一男一女。”
沈韫当即了然:“瞧殿下这神色,看来是宫中又多了一位皇子。”
萧稹不置可否。
“十月怀胎……”沈韫曲臂以掌心撑着自己半边脸颊,思忖道,“估摸着也就是我与萧茗回到长阳那段时间。我说为何昭阳寺刺杀的事情没有闹大,李若成瞧着也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原是不敢在那时轻易招惹太子等人,这是打着只保一个的主意。他们怕不是想着到底萧茗如今不得势,性子又软弱,日后再如何养都培养不出个太子来,于是只拿他当诱饵,只为了将腹中那位生出来,换个人继续顶上。”
沈韫嗤笑一声:“他们似乎真以为这个孩子能活到争储那日。”
萧稹坐至贵妃榻边,腰间玉佩穗子与之衣袖交缠在一处,道:“能不能活到争储之日另说,至少现如今皇帝很是看重那个孩子。太子近些年的举动皇帝都看在眼里,屡次试探皇帝底线,企图越过皇帝笼络朝臣。七皇子虽平日安分,可深究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尤其春闱放榜后,朝中流传着不少关于他底下门客接触举子的消息,这其中不乏太子等人的添油加醋。除他二人外,其余皇子也算不上安分,时不时来几个弄出点小动静,皇帝起初不乐意管,见太子和七皇子也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度就只好让梁崇去点拨,这些年他二人没少看梁崇的笑话。如今又多了一位皇子,这皇子还出自李氏,李若成与李淑妃都知萧茗难当大任,又何况皇帝。”
“殿下是觉得皇帝会以小皇子的名义来牵制李氏,借李氏之力去抗衡太子与七皇子的人?”沈韫另一只手的指尖抵上对方腰间衣带,一下一下轻点着,“可单凭李氏之力,如何抗衡。借御史台的力吗?朝中有多少官员是真正的廉洁奉公,又有多少官员只是打着秉公的旗号为氏族某利,真要去管,御史台大狱又装得下多少人。且不说旁人,单说赵氏,他李若成哪里斗得过。”
“可倘若并不是从长阳氏族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