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稹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也不是突如其来,事实上他早在前几日就开始准备出城的行囊了,因此等第二日晨起,沈韫需要做的只是披上狐裘带着面纱坐进马车。
沈韫早就不想在此处待了,倒不是多不喜欢,只是久不在长阳,信里的消息又因路程总是慢实际情况许多,等他的信收到,朝中怕是早就不是当初的局面了。
除此之外——沈韫掀开轿帘往外看,就见萧稹正与一家仆说着什么,面色沉重。那家仆沈韫瞧着眼熟,不出意外当是从南安王府来的,兴许就是萧揽元派来的。
萧稹许是注意到他的动作,瞥了一眼,摇摇头。沈韫不用问也能猜到那家仆是来说什么的,无非要对方小心点他,顺道派人来送一程罢了。
将轿帘放下,沈韫倚在一角闭目假寐,他昨夜没睡好,半夜恍惚间听见猫叫声,也不知是从哪面墙翻进来的,大抵是发情了,叫唤了一晚,还偏偏就蹲在他屋前叫唤,让他一晚上没睡个好觉。
沈韫眉头微皱,想到此处就觉得气恼,昨夜其实不止他没睡好,萧稹也没睡好,但二人这没睡好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他是困,却被烦得睡不着,萧稹是本就睡不着,见他清醒着,就将人抱得更加严实了,使得他不仅耳边嘈杂,身上也闷得慌。
直至天将明,沈韫才终于睡下,只是没多久又要启程出发。也不知究竟是困过头了还是怎么的,沈韫这一倚就睡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身边晃悠悠,周遭尽是车轮声,指尖也一股温热,然后是手背,继而那股轻柔的力爬到了手腕上,攥住了他红绳上的铃铛,发出一点轻响,夹杂在车轮滚动声中。
沈韫缓缓睁眼,瞧见一点光亮,也感受到马车颠簸,以及靠着的那起伏不定的胸膛。垂目一看,那人正在百无聊赖地把玩自己的手腕,以及腕上的红绳。只不过动作轻巧,像是怕将人吵醒,倒也是矛盾得很。
沈韫抬了抬食指,随即听见衣料摩擦声滑过耳畔,萧稹开口:“醒了?”
沈韫转了转手腕,却没能逃离对方的禁锢,便也只是卸力任由对方把玩,轻声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出发,此刻已午时。”
那就是至少睡了两个时辰,他感受着马车行进的速度,心道怕是早就出了城门。
“要吃东西吗?”萧稹问。
沈韫反应了一会儿,仍枕在对方怀中:“怎么不叫我。”
“见你睡得沉,没好打扰。”
沈韫可不信,腹诽道,没好打扰也打扰多回了,此前也不知是谁半夜还要将人闹醒,闹醒之后又吻着说抱歉,真是个口不对心的。
“殿下莫不是趁我睡着又安排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沈韫话是这么说,手却自然地在对方护腕上轻点,瞥一眼对面燃着的熏香,“这是什么?”
萧稹起先一直都是垂目看怀中人,闻言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淡然道:“安神香。”
沈韫眉眼微皱,起身看对方,面上有些难以置信:“青天白日的,点安神香?”
知晓对方在想什么,萧稹道:“不是说昨夜没睡好吗,马车颠簸,燃香会比靠自己入眠安稳得多。”
这点沈韫不否认,可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殿下昨夜不是也没睡好,缘何你闻了这安神香还没睡?”
沉默一瞬,萧稹道:“一个时辰前,是母亲亲自在城外凉亭送的我们。”
沈韫一惊,他竟睡得那般沉,全然不知还发生过这件事,他甚至不知马车何时停,何时启,片刻才道:“张夫人?”
萧稹颔首,周遭仍旧是嘈杂的马车行进声,偶尔也能听到几声比较重的步调不一的马蹄声,那是成枫在旁独自驭马的声音。
“母亲没说什么,只是来送我。”萧稹也知对方不会相信他编的谎话,只如实道,“她还是想见见你,但因你还在睡着,外头风又大,我就只是掀开轿帘让她看了一眼,没有叫你。”
沈韫倒是觉得意外,却又在理智回神的那刻倒吸了一口凉气,笑道:“这倒好了,初次来南安,就将张夫人给得罪了,我的胆子倒是比在学宫时大了不少,殿下以为呢?”
萧稹当然知道对方这是在揣度张宣的想法,没有直接回复,只是说:“母亲也说让你好好休息,北方的冷与南方的冷不一样,南方湿冷,平时觉得没什么,稍不留神就易染上风寒,她说你的病才好没多久,不想打扰你,这才没让我真将你叫醒。”
这点沈韫是信的,毕竟张宣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撕破表面平静的意思,反倒是萧揽元,一副你我二人只能活一人的架势。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事实上沈韫没有太在乎南安王府众人的想法,毕竟他身边只有两类人。南安王府众人不可能站在他这边,是以不算合作无间的亲朋,有萧稹在,他们也不至于成为被他利用的垫脚石,当这两种身份都不成立时,彼此保持距离,就是他认为最好的相处方式。
沈韫深知这一点,至于萧稹是否明白,他暂时不想去深究,也不会过多解释什么。
“有什么吃的?”沈韫问,“瀛澈呢?”
没等回复,他掀开了轿帘,见瀛澈正背对着他赶车,而那人听见身后动静也立马回头,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沈韫,而是沈韫身后那人不算好看的脸色,以及那人手中正拿着的一块枣糕,没有过多理会,看向自家公子:“公子。”
“前方可有驿馆?”沈韫问。
“前方五……”
“往前五里有一家驿馆,但那驿馆较旁的条件好,近些年有不少北方来的氏族子弟停留,若是去那儿,指不定能碰上熟人。”不知是不是话从身后来的原因,沈韫莫名觉得萧稹这语气有些阴森,带着些警告的意味,“沈少傅声名远扬,你不认识长阳城中的其余氏族子弟,他们却识得你的画像。”
沈韫不解,仗着自己背对萧稹,直接朝瀛澈确认,结果就见瀛澈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他二人是在质疑萧稹的话,只做补充:“确是如此。公子离开长阳这些年太子时常在高门氏族间提及您的名字,除此之外赵赫与陈泓安也常以三孤的名号称呼您,将您视为他们府中门客的楷模。您回长阳那日,城门有不少人特意赶来……”
沈韫将轿帘放下,面不改色回头,果不其然,萧稹没看他,只自顾自咬了一口枣糕,等等,他是何时将枣糕拿出来的?心中思忖着,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喊瀛澈前说了什么,明知故问道:“这枣糕不是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