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忆的住处陈设极尽简约,除去必要的生活用品和书架上陈列的书籍,并没有多余的奢华装饰品,任谁看也看不出这是一阁之主的寝室。
只见他从衣橱中取出一件天青色的外袍,转到屏风后开始更衣,黎川熟知自家阁主更衣不喜旁人侍候,便径直来到桌前,准备烹水煮茶。
“那个洛璃,平日里在阁中都做些什么?”屏风后传来楚云忆漫不经心的声音。
“洛公子啊……”黎川煮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着什么,而后语气恳切的罗列道:“洛公子的作息很规律,每日辰时起身,不待晨钟响便冲到膳堂,端着餐盘等开饭,修行倒是不大积极,晨课打坐半个时辰,哪回睡着从蒲团上摔下去都有他。”
“至于剑法……极光门剑法与澜机阁修习的剑法差别很大,教习师父说对他没有硬性要求,只从最基本的教起,但据传洛公子已经摔断了两把练习的木剑了……此外,祀堂那边还说,洛公子对于审讯刑罚之事见解颇多,已经协助祀羽增添改进了十六道刑罚,包括刮骨,竹刑,割耳……”
“以前祀堂没有割耳吗?”楚云忆自屏风后走了出来,边整理衣襟边挑眉问道。
“有是有,以前祀堂割耳用的是利刃,手起刀落,受刑的人多因失血过多而亡……”
“那现下呢?”
“现在……现在用的是生锈的锯子,一点点地锯断,还要在断口撒上生碱,使伤口溃烂难以愈合。”像是回想起什么噩梦般的场景,黎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活了二十多年,创建澜机阁十余载,楚云忆头一次有种想跟人家受刑者赔礼道歉的冲动。
“黎总使!”门外有人唤着黎川,听语气似是有棘手的事要回禀。
“何事?”黎川边分茶边应声道。
“膳堂有新晋弟子斗殴闹事,特来向您请示,该如何处置?”
“斗殴闹事?”黎川玩味地笑着重复道。
这届弟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上赶着追求点儿刺激,居然敢在澜机阁闹事?!
修仙者持戒修行,若要修为精进,自当静心戒躁,最忌多生事端,故各仙门宗派中大多设有戒律堂,目的在于约束门下修士的言行举止。各大门派平日里除了潜心修行,更重视教导弟子戮力同心,对于同室操戈者尤为严惩。
试想,无论你是共同御敌,或是惩奸除祟,一人之力终归有限,齐心协力方为上上策,若是与之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兄弟都因为平日里各种嫌隙,不能将后背安心托付,那这个门派距离分崩离析不远矣。
“既是如此,那闹事者……”黎川稍事思索,刚要量刑,却被楚云忆挥手制止。
“黎川,去看看。”
听到“新晋弟子”四字,楚云忆忍不住想起些什么,心下有些不安,于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是,阁主。”黎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自家阁主那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平日里别说是弟子闹事,就是仙门正道联手打到家门口,只要不吵到他睡午觉,那都是一个置之不理,怎么此次居然有闲心去管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黎川白眼朝天撇了撇嘴,心里不由地得出一个结论——阁主八成是,闲得慌。
按捺下心中的稀奇,黎川站起身来,走至门边站定,静待楚云忆吩咐。
楚云忆手托下巴沉吟片刻,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顶帷帽,右手双指并拢,一道银白色的灵力自指尖流出注入喉部。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这就叫做专业。
“走吧。”
在黎川讶异的目光中,清冷的声线已变回那日嘶哑的样子。
这天儿……怕是要变了。
刚踏入膳堂大门,只听“咣当”一声巨响。
被拉架人们按住双臂的少年依旧不消停,一脚踹翻一张桌子,桌上没吃完的剩饭剩菜飞溅而起,围观的众人无一幸免的被撒了一身一脸的米粒肉片青菜叶。
场面十分混乱,且足够惨不忍睹。
楚云忆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只见少年的衣服被拉扯的有些凌乱,嘴角红肿,带着一抹血迹,但总得来说,问题不大。
他对面那个同样被人按住的弟子似乎要更惨一些,只见那人右眼乌青,鼻血横流,左边的衣袖被扯了下来,再一看,好嘛!头发还被烧掉了一大片。
“你看什么看?不服气?再来啊!”
洛璃双臂奋力一甩,挣脱了左右两边的束缚,左手掐诀,一团浅绿色的灵焰出现在掌心。
对面那弟子看见灵焰明显瑟缩了一下,在洛璃甩出灵焰的同时,一把拉过旁边劝架的同伴挡在身前。
那同伴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当成人肉盾牌,一时间竟忘记了要运转灵力抵挡。
待到发觉攻击的目标换了人,洛璃慌忙变换手势,想要收回灵焰,然而,已然来不及了。
一旁热闹瞧得正起劲的黎川觉得自己再不出手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只见他抬起手瞬间打出一道灵力,想要改变那团绿色灵焰的方向,却见身后窜过一道更为凌厉的银白色灵流冲向了灵焰。
银白色的灵流拦截住灵焰,将将在无辜被拉来的弟子额前两寸处,灵焰熄灭,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场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视线转向这场灾难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待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谁后,一股更为紧张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这这,事儿闹大了啊!
要说起澜机阁门下弟子,可依照年龄职责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已出师的弟子。
此类弟子根据自身能力分属四个堂,分别是善追踪的翼堂,善暗杀的焰堂,善审讯的祀堂和善医毒的玄堂。
这些弟子平日里会被派出去执行各种任务,神秘莫测,来去无踪。
另一类则是尚在修行中的弟子。
这类弟子灵力弱根基浅,每日由教习师父指导晨课,潜心修习澜机阁术法。
此刻在膳堂里闹事的皆是修行中的弟子,他们资历有限,平日里接触不到阁主,对阁主印象几乎空白。可黎川黎总使却是日日都能见到的,长脑子的都能想到,能叫黎总使恭敬地退却半步随侍在身边的,除了那位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的阁主大人,还能是谁?
众弟子心生畏惧,目光闪躲的眼里写满了不安,除了行过一礼外,再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木头桩子扮演的特别成功。
当然,其他人这一静默,就显得气鼓鼓的仿佛癞蛤蟆成精似的某人尤为突出了。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都瞟向了洛璃——看来这个刚来两日眉眼精致的少年,不死也要残了。
“如此聚众闹事,成何体统?究竟所为何事?”黎川眼瞅着身边那位没有想开口的意思,只得端起架子挺直腰杆,主动承担起了教谕一职。
膳堂里鸦雀无声,这种情况下谁敢多嘴?多说多错,还是乖乖闭嘴得好。
黎川见没人敢站出来回话,于是把视线扫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弟子——
察觉到总使大人的视线,那弟子叫苦不迭,心道抓壮丁这事古往今来都是最考验人气运的,今后看热闹时,谨记千万不可立于人前,否则不管是闷一身饭渣子还是被上峰抓来训话都要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