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婆子听到徐妈妈的话,再看跟着徐妈妈的两名粗使齐齐上前,登时紧紧闭上嘴,一改往日的嚣张模样。
她红着眼儿,担心再纠缠下去会连累儿子的前程,垂着眼泪往回走。
“你们跟上去看着。”徐妈妈望向王婆子离开的背影,想了想,又使着身后的粗使婆子跟上前去:“若是她今日去洗衣房做事,便与那边的管事妈妈说句就留下她,若是她不去,往后就别让她进府里了。”
说罢,徐妈妈又转身看向蒋珍娘:“没事吧?那王婆子是个小性的,院里内外的人多多少少都被她骂过。”
蒋珍娘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徐妈妈放心,我没事的。”
“真没事?”
“……以前我也挺在意的。”蒋珍娘见徐妈妈难掩忧色,抿了抿嘴:“后头有人和我说,我夫君比我死的早,那是因为他福薄,承不起我与女儿的福气。”
“事实也是如此,瞧现在我和女儿到了侯府里,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比过去不知好了多多少。”
“您瞧我进了三娘子院子满打满算才三日,三娘子便又是赏了缎子,又是赏了吃食,我又有何好愁的?”
徐妈妈闻言,叹了声:“你是个豁达的,想得开的。”
她见蒋珍娘的确不放在心上,与众人打完招呼便去院里照顾猫儿,也转身回了屋。
两名丫鬟打起厚帘子,徐妈妈刚走入其中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屋外冷得厉害,屋里却暖如春日。
徐妈妈瞅了一眼角落放着的炭盆,抬脚往里屋行去,不多时便见到正歪在榻上看书的三娘子周氏。
周氏相貌不俗,鹅蛋脸,乌黑油亮的头发并未挽起,而是扎成辫子落在肩膀上。
在屋里,她只穿着一身薄薄的杏色绣花半袖衫,连里头的窄袖衫也未穿,透出豆粉色的抹胸来。
她身侧脚踏上还跪着个半大丫鬟,正为她敲着腿,另有一名丫鬟手捧果盘,另一名丫鬟则剥开香橘,去掉白丝,再往三娘子嘴里送去。
周氏推开丫鬟送来的橘瓣,坐直了身子:“徐妈妈回来了?快到我这边来坐。”
徐妈妈笑着应了声,上前侧着身子,坐在榻边上。她接过三娘子递来的橘瓣,而后细细把屋外的事禀报给三娘子听。
“我瞧那王婆子,是个不知好歹,许是浪费了妈妈的好意。”周氏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不忿。
按着周氏原本的意思,是打算直接把王婆子撵出府的。倒是徐妈妈看在王婆子在府里做了多年,加上儿子又在三郎君跟前做事,劝她让王婆子留在府里,打发去洗衣房做事。
“回娘子的话,娘子愿听我一句劝给她条路,那已是她偌大的福气。她若是抓不住这福气,非得往苦地里去,那也是她的命了。”
说到福气二字,徐妈妈又想起蒋珍娘的话。她与三娘子说起,倒是让周氏生起些好奇,示意徐妈妈到跟前来说话:“这话真是珍娘说的?”
“千真万确。”徐妈妈笑道,而后又补充道:“蒋娘子说是旁人说的,我也没细问。”
“我瞧着,说不定就是她自个儿想的呢。”周氏想了想,笑道。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这世道好生奇怪,凡是好事都往男人身上揽,凡是坏事都往女人身上推。
比如出嫁以前她哥不喜读书,娘便苛责是嫂嫂纵着哥哥,把哥哥带坏了;待到她哥读书得了师傅夸赞,娘又说是哥哥天资聪慧,才有这般出息。
等到自个儿出嫁以后,她发现婆母也如出一辙,连话语都不带改的。她与她二嫂为了官人读书上进的事,不晓得挨了几回训,好似背不出书,考不上的人不是二哥和官人,而是她们妯娌俩。
“她能有这般心思?”徐妈妈迟疑。
“毕竟以前也是跟着姑娘过的,通读过书的。”周氏晓得蒋珍娘的来历,心下觉得她是个有想法的:“要不然也不会丈夫一死,便领着女儿跑到京城卖身了。”
徐妈妈闻言,暗暗思考,想着蒋珍娘刚刚话里叹来府里以后日子日渐好过,难免唏嘘:“蒋娘子也是个可怜的,要是长辈没起那些心思,现在早就跟着姑娘去了杭州府,日子好过得很。”哪像现在,拿个三等的月钱就满足了的。
“也是。”周氏附和道,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拿着汗巾子捂嘴:“你说说看,大嫂也够狠心的,好歹珍娘也算是姑娘的奶姐,怎就让在洗衣房里做事?要不是徐妈妈你恰好碰到,又正好想还个人情,咱们还不晓得这件事呢。”
周氏不是没想到,大嫂赵氏许是压根不晓得这桩事,不过谁教如今当家的是她,安排蒋珍娘去洗衣房的也是大房的管事,这错当然是她犯的。
“可要与老太太说一说?”
“说她做什么?大姑娘刚出嫁,大嫂气势正凶呢。”周氏眯了眯眼,她当初调查蒋珍娘只是想瞧瞧秉性,没想到却闹出个大料来。
周氏动了心思,留下蒋珍娘,却没想这么快就把好牌丢出去。待到老太太与大嫂又起冲突,那时这副顺子才能变成王炸,就像是沸腾的油锅里落下的那滴水,定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至于现在?当下的她只是单纯觉得蒋珍娘心善,而给予提拔罢了。
周氏笑眯眯的想着,当然她也不会亏待了蒋珍娘:“到底也让她受了惊,弄玉,你拿钥匙把匣子开了,拿两锭银子给珍娘压压惊。”
“另外还有昨日新来的绸子……”
“对了,再拿点果子糕点……”
待苏芷寒晚间回到家里,便发现蒋珍娘正坐在炕边,美滋滋地翻看布料。
她定睛一瞅,那是一匹藕粉色的绸料,苏芷寒上回跟着蒋珍娘逛过布料行,眼前这匹绸料,市价起码得三四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