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临近诵安日的缘故,城内的驿馆也是人满为患,二人好不容易才寻了个稍微僻静的驿馆住下,虽只有一间房,但好歹足够大,胧苍自己躺在外间榻上,将里间的软床留给了肖雪月。
这驿馆临河而建,胧苍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窗外那潺潺水声,不曾得眠。
待到肖雪月呼吸平稳,似乎真的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她的床前。
她双眼紧闭,眉心紧皱,睡得并不安稳,胧苍往那床边一坐,将灵力汇入指尖,搭上她的手腕。
灵力在她的体内流转了一圈,饶是先前已从烛龙那儿听得些许状况,胧苍也心惊不已。
师姐体内灵力几乎不运转,灵脉更是微如游丝,几乎探寻不到,若不是体内尚存些微灵力,那便几乎……几乎与那没有灵脉的凡人无异!
怎么会这样!
胧苍颤抖地收回手,修行之人若是灵脉枯竭,无法汲取天地间的晴元灵息中的灵力,待到体内灵力耗尽,便会……便会如凡俗之人一般……耗尽寿元。
寿元尽,人便会……死……
黑暗中有一只手拂过他的脸,胧苍一晃神,原来是自己不知觉竟然已经泪流满面,而肖雪月也醒了过来,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
“师姐……”虽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胧苍还是别过脸,用衣袖胡乱抹了两下,不想让师姐看见自己这模样。
黑暗中一阵窸窣声,肖雪月坐起身,将胧苍牵到自己身边,沉默许久,才柔声说道:“苍苍,我等不到的海晏河清的那一天,你一定要替我看到。”
“不!师姐……”胧苍再也忍不住,哭的很大声。
他有许多问题要问,此时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伸出双手将肖雪月紧紧抱住,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她冰冷的身躯。
胧苍这短短的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注定要与师姐分别。他本以为,与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永远也不会有分别的那一天。
肖雪月的手搭在他的头上,轻柔地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
胧苍的双臂结实有力,将肖雪月整个人圈在怀中。肖雪月有些恍惚,想起十五年前被自己背在身后的孩子,那时候那双手堪堪能圈住自己的脖子,而如今那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已经长成能和自己并肩的大人了。
胧苍哭得累了,被肖雪月拉着坐到床前。胧苍靠在肖雪月肩头,二人一同望着窗外泠泠月色。夜风微凉,将屋外水汽卷入房内,带来一股流水的潮湿气息。
胧苍这是第一次,从师姐的口中,听到那么多的往事。
樽前山禁制设了数百年,自贺林据山为君,便不许外人进入,不像别的灵山广收弟子,壮大山门。后来所有修士皆知贺林这山君铁了心将所有慕名而来之人拒之门外,便纷纷改投他途,不再往樽前山去。
直到二百多年前,这常日里从不出山的贺林心血来潮,下了一次山,在山下的薄雪地里捡到了不省人事的肖雪月,将她带回了山上。
肖雪月在寒天雪地里冻了太久,即使被贺林捡回了一条命,也落得一身寒疾无法痊愈。
而后贺林察觉她的身体无法催生灵脉,便拆了明音琴的尾弦,将自己近神境界的大半灵力注入其中,再将那尾弦自脊骨穿入身体,如此造了一个虚假的灵脉。
但这灵脉既是假的,自然也无法同正经修行而化生的灵脉一般受用。肖雪月无法汲取天地间的灵力为己所用,假灵脉中贺林渡的灵力用一点儿便少一点儿。
肖雪月便如此修行了二百余年,贺林百般叮嘱她慎用灵力,也得幸于那二百年间十方境内还算安宁,才教肖雪月并未耗费过多的灵力,灵脉看上去也与普通灵修无异。
直到十五年前元清山灾祸骤生,肖雪月本得贺林之命留在樽前山,却在永幽居打坐修行之时,不知为何听见了远在千山之外的元清山生灵们的呼喊。
那些求救的声音如梦似幻,似真似假,两百年从未违背师命的她第一次没有遵守师父之命,出了山。
梵古日行数万里,不多时便将肖雪月带到了那个炼狱。
于是,明音一响,星辰皆落。
肖雪月一袭黑袍,如神天降,救了灵修众数,凡人众数,鸟兽众数……
也救了胧苍。
但灵力空耗的反噬也来得很快,所以……
胧苍牵起肖雪月的手,捧在手中,摇了摇头道:“所以师姐带我回山那日,全身如霜坠一般冰冷……所以十五年以来,师姐的手冷若冰雪,一如……”
一如将死之人。
肖雪月灵脉空耗,手脚冰寒,内里却如烈火焚心,日日烧灼。
贺林便将自己的灵力传给肖雪月,维持着她体内心脉的运转。然而那枯竭的假灵脉已至山穷水尽之地,渡给她的灵力只有极少部分能存于体内,堪堪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