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丞相盯着孙氏的背影看了会儿,长叹一声,语气里忽然带着一丝无奈:
“今日早晨陛下召爹召得急,你母亲只隐约向爹提及,想要寻个法子证明你的清白,以绝了京中流言蜚语一事,爹一心想着昨日动乱之事,并未细问。”
他停了一下,似是也对孙氏的行为感到生气,“你来之前爹已经训斥过她了,倘若爹今早知道是那样的法子,定然也不会同意让我女儿受这等委屈。”
所有子女中,白臻臻是最像他的,且她出生第二日,皇家放榜,他高中状元,后来又有云游的道士说过白臻臻命星显贵。
所以白丞相这些年,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偏向着她,若非这次的事闹到不可收场,他也不会纵容孙氏。
“好了,此事终究是没有发生,改明儿你跟公主说说,让她切勿将这件事禀明陛下,说起来,这件家丑让公主掺和进来实在不应该——”
白臻臻猛地抬头,“父亲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没问她难不难过,没问她昨日去了哪儿,只是告诫她,此事莫要让圣上知道……
白丞相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掩唇轻咳一声,“倒也不是,你昨日……被何人所救?可还……好?”
白臻臻心里难过,抿着唇,原本想向他说的话,如今一句也提不起精神说,只恹恹道了句:
“劳爹爹挂心,一切都好。”
白丞相“嗯”了一声,借着坐回椅子上的动作遮掩尴尬,“你也坐。”
“爹有什么事直说吧,我想要回去休息了。”
白丞相沉默了一下:
“其实爹这次叫你来是想说,今日回来路上,睿亲王向爹提及,想纳你做续弦,如今那宋廷……”
“睿亲王?!”
不等白丞相说完,白臻臻蓦然一惊,瞪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是那个年岁比爹都大,克死了三任妻子的睿亲王?!”
小姑娘的脸色渐渐泛白,继而又慢慢染上一丝愤怒的晕红,原本氤氲着盈盈泪光的双眸此刻全是震惊和诧异:
“爹让我做他的续弦?!”
白丞相:“不是爹让你做,而是睿亲王看上了你,皇亲贵胄,爹也是无法啊,再说了,那克妻的名声又不是真的,年龄大点也知道心疼人……”
“那宋廷呢?”
白臻臻吞了吞口水,“不是说与他交换了庚帖?”
“宋廷昨日亲眼目睹你被掳走,怕是……”
白臻臻打断他,委屈的眼泪到底没忍住流了下来,梗着脖子哽咽出声:
“是爹怕他不愿娶女儿,还是爹想攀了睿亲王的高枝儿,私心里要去推了宋家?!”
白丞相脸上慈父的形象裂开一道口子,突然暴躁起来:“你浑说什么?!”
“我浑说?!”
白臻臻浑身上下浸满砭骨的寒意,毫不避讳地直视白丞相,眼眶通红:
“睿亲王如今被圣上委派下次春闱之事,爹一心想让手底下的几个门生入仕,这才是爹爹的目的吧,为了一个春闱的入选名额,卖了你女儿的一辈子?”
她嘲讽道:
“不过没关系,少了我,爹还有两个女儿可以继续用来拉拢人心。”
“够了!”白丞相被她说的恼羞成怒,起身过来扬手就要打人。
“你打吧!你今日便打死我也好一了百了!”白臻臻眼一闭,将脸凑过去。
白丞相动作一僵,盯着她看了半天,猛地将手一甩,气不过抓起桌上的茶杯砸了出去。
四分五裂地瓷片四散开来,一片擦过白臻臻手背,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就像今日她被至亲之人在心上划的那一刀一样。
从前她从未发现,原来父亲也有这样一面,好似从她回京路上被那人掳走开始,一切都变了。
白臻臻心中慢慢泛起苦涩,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在那异族人劫车的时候直接死了干脆。
两人都沉默下来,在房间里无声对峙。
良久,白丞相长叹一声,正要说话,屋外忽然传来管家的敲门声,“老爷,宋廷宋公子来了,说是……说是来向大姑娘赔不是。”
白臻臻和白丞相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宋廷依旧同昨日一样,一副风流名士的模样,遥遥走近就能闻到一股脂粉香。
瞧见白臻臻,他眼神一亮,忙迎了过来,一张不协调的脸上满是刻意堆满的笑意:
“表妹可还好?!昨日都怪表哥没有照看好表妹,方才已经对姨母解释了事情的因果。”
白臻臻躲过他伸来的手,微微垂眸。
见她没应,宋廷又指了指一旁一个匣子,转而对白丞相一揖,道:
“这是我叔父派人送来的上等人参,不值什么钱,聊表歉意,还请姨夫笑纳,莫要嫌弃我这礼物鄙薄才是。”
白丞相略略扫了一眼,淡然道:
“贤侄有心了,只是如今你来,可是为了婚约之事?”
“正是。”宋廷笑着坐了下来,一瞧白丞相还未落座,又尴尬地重新站起来,“姨夫请坐。”
白丞相看了他一眼,坐到主座上,白臻臻和宋廷跟着坐下。
宋廷道:
“今日来,就是想向表妹道个歉,昨日实在是怪我,那匪人看起来凶悍异常,表妹能回来已是万幸。”
他话里话外意思就是白臻臻依然失贞。
白丞相不悦地哼了一声,宋廷赔笑:
“当然,既然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宋家自会重诺,还是希望能与表妹继续履行婚约。”
白丞相一愣,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啧了一声:
“你这决定……可有与令尊商议?”
“家父家母也正是此意。”宋廷赔笑。
白丞相不说话了,原本是想着借着昨日之事顺势推了宋家的婚,然后将女儿嫁与睿亲王,如此今后在官场上也能有个照应。
但这宋廷这次不知怎的,竟一反常态执意要娶,如今他也不好直接推脱。
白丞相只好寄希望于白臻臻自己,遂问她:
“臻臻,这件事到底是你自己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白臻臻视线缓慢从在场的两个男人身上一一掠过,然后对上白丞相的视线。
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软着语气缓缓出声:
“女儿想随宋表哥回樊州,明日一早就走。”
白丞相脸上笑意霎时僵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