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视线还能受到雄鹿镇灯火的眷顾,无名边走边展开地图看。
其实接下来也简单,他往北折返绕过老林子北端,也就是白兰地大桥东边出口上岸处,然后沿着东边大路直走就到布理了。
他现在的位置约莫是在白兰地大桥东面出口往南河岸下几十里远,沿着河往上走就行了。
下了雄鹿山再次来到渡口后,无名转头沿着河岸往北走。扭头看去河面上仍然是雾气笼罩,月色
茫茫,这本该是静谧美好的河间夜景,可无名越走越觉着脊背发凉,他可不承认区区孤身一人的夜路能让他心里起毛,思来想去大概是右边树篱后摇曳的漆黑树影太过诡异了。
说起来梅里之前也没提过为什么树林边缘还要做个树篱,本来他满以为就是防野兽的,但现在却开始怀疑这个想法起来。他忍不住又扭头看去,明明只是十分轻微柔和的晚风,拂过却能让树篱后浓黑的深深树林齐齐摆动,沙沙吟响。这和之前他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走在白兰地河西岸林间小路上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些繁茂非常的树冠不只是在随风摇摆而已,而是……更像在树篱后朝他“挥手”的一群模糊不清的黑影,连成一片,恍如人墙。
无名又莫名打了个寒战,他决定不去看路边这道树篱,专心赶路。
呼——呼——像是有什么人在对他吹气,不,是很多人,那股凉飕飕的气息时不时撩起他罩
袍和斗篷的后摆,这就像是老有人蹲在他屁股后头朝他吹气一样,让人烦躁之余寒毛直竖。
于是无名忍不住越走越快,渐渐的疾步如飞,接近小跑,他一心只想尽快赶到白兰地桥附近,这高耸的树篱和雾气迷蒙的河水让他感到愈发压抑,果然人所畏惧的并非是死亡这么简单。
无名一路走得飞快,他偶尔抬头望向天穹的月亮——暗淡又模糊的月亮,竟然一点儿也不曾见到曙光出现的迹象,这个夜晚也太长了,无名心想,他以为自己能披着晨光走上东大道。
正当微妙的绝望一点点爬上他的心头时,他终于望见了——一条陷入树篱之内的小道。
他快走几步,来到路口向里望去,这条小路是意料中的曲折,视线尽头道路拐入林中阴影之中,稀疏的月光和黑暗混作一团。
无名又望了望周围,这是个无星之夜,遥远之处是白兰地大桥横亘于水波粼粼之上,所以正路应该也在前方不远处。
那为什么不走捷径呢?无名往小路上走了两步心想,既然两条路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显然更隐秘的这条就是近路了。
他满心希望快点离开东岸,没有犹豫太久就一头扎进近在咫尺的这条小道上。
说是小道,实际上那被人强行踩出的痕迹上也已是铺满落叶,长满青苔,上一次它被旅人踏过可能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不过这样的路面也让无名身上装备发出的摩擦钝响声轻了很多,给他一种自己变轻盈的错觉。
这种沉闷的寂静倒放大了其他一些无名不想听见的声音。
树枝扭曲的连续不断嘎吱声响,那绝不是风能吹出来的。夜枭悠长凄厉的鸣叫夹杂其中,甚至还有无名从未听过的,低沉浑厚的呼号,它总是伴随着树干嘎吱嘎吱的声响出现,久而久之难免叫人头皮发麻。
无名似乎听到自己突破胸膛的心跳声,但仔细侧耳去听又并不存在。
但很快,他更确信自己听到了水声。
跟白兰地河不同的,潺潺的清泠声响,应该是条小溪。
也许可以趁此机会清洗一下他带血的衣盔?这是个好主意。
无名深吸一口气,内心里有个声音带着戏谑的口吻告诉自己他还没胆小到这份儿上。
于是无名偏离小路循着水声而去,没走几步视野内就出现了熟悉的轮廓。
哪怕只是影影绰绰的一根细长的影子,也能让无名拔腿就跑还连跑带跳地冲过去。
点燃篝火的瞬间,无名突然觉着那树林沙沙呓语声都变得可爱了。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在拖着一条断臂点燃死寂的篝火后,那瞬间腾起的明亮火焰给予何等的温暖,他当时就在想,他一开始就对这古怪的篝火堆讨厌不起来果然是有原因的。
篝火正位于这条不知名小溪的拐弯处草坡上,不过无名也不再需要清水了。
坐完篝火无名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全身都僵住了。
……路呢?刚才就在北边,从西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的小路呢??
怎么没了?!
无名努力冷静了一下,回想起刚才自己面对篝火坐下的面向,转了一圈,确认那个几棵树稀稀拉拉地站着的地方确实该是一条路。
见鬼了?无名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奇怪的是此刻周遭倒是寂静得很,至少比刚才安静,那种分辨不清来源的古怪低鸣不见了。
无名当然不可能就此死心,他回头看了看篝火快走几步来到小路——至少是他认为应该是小路的地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
越看情况越诡异,他明明能分辨出刚才散落在地上那红黑相见的落叶,那些生了绿苔藓的碎石块,可它们现在被压在纵横交错的树根下,在扭动的……
嗯?
无名本能地抬起手,但转念一想,他现在的眼窝里也不可能再产生眼屎了。
他刚才是眼花了?居然看到手边的树根扭动了一下?
幻觉吧,他想。
这个想法刚刚闪过,他就听到头顶又传来了那嘎吱声响和低沉的呼声,只不过现在更加密集
频繁,更加……愤怒。
无名慢慢地起身,慢慢的抬头,不用特意去观察也能看到他周围那些树,那些将他包围起来的树在明目张胆地摇晃吱哑和树冠,发出连成一片的哗哗声响,声如浪潮从四面八方朝无名席卷而来。
我就不该进林子。
无名如此想着,瞅准某个树与树之间较大的空隙拔腿就跑。
才迈出一步他的后腿就被猛地捆住拽起来,无名整个人失去平衡仰天摔倒,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然后被往前拖行。
飞快地。
无名用仅有的一条自由的腿疯狂乱踢乱蹬,这种做法当真帮助他翻了个身,拔出腰间的匕首朝地面插去。
被拖行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然而他的左腿很快受到了更加惨烈的拉力,武装到膝盖的盔甲在这种关头对他不能有丝毫帮助,拽着他腿的怪物像是更加狂暴了,发了狠劲儿将他往后拖拽。弗罗多赠予的斗篷毫不意外地挂上了某一处尖锐突兀的枝干,又在粗暴的撕扯中刷地应声撕裂开来,几乎就当场扯成了两片破布,就此从无名的脖子上彻底与新主人脱离开,狰狞地挂在枝头。不止如此,还有更多蛇一般的玩意儿缠上无名的手腕,无声且迅猛,无名发现之时正是他手腕被扭断之时。
剧痛从胳膊传来时无名惨嚎出声,很快脖子也被缠上了枝条,匕首掉落后他终于看清了是什么缠住了他的四肢躯干。
树枝,藤条,就是这些而已。
下一秒他就被拖入黑暗,头盔缝隙外钻进潮湿的霉味和腐朽的臭气,那些看似普通的藤蔓树根一圈一圈地缠上他的脖颈,连同他的头盔,锁子甲一道缠紧,碾碎,当然被扭曲的可能不止他的脖颈而已。也许还有膝盖,还有小腿,还有胳膊,他都不太清楚了,因为痛到极点意识模糊,也因为喉咙被破坏无声可发。他仅剩的那点可怜的,破碎的意识很快淹没在苦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