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人在围着他跳舞。
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小人,手拉着手围着他又蹦又跳,看起来欢快又愚蠢。有什么事值得这样乐?他好久没有见过这样欢脱的场景了。
小人们绕着他蹦啊跳啊的,一圈又一圈看的他头晕。小人们越转越快,快到连成一片模糊的残影,他已经根本辨不出人形了,只能傻傻看着他们旋转,上升,成为五彩缤纷的幕布将他包围。不知何时起四周围起雾了,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已经将小人化作的彩色幕布取而代之,除了雾外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他陷于其中麻木不仁,没有一丝力气动弹,只是这片奇异的雾将他和黑暗隔开,但又仿佛随时都会散去,飘飘渺渺,飘移不定。
不,它已经开始散了。
不知不觉雾就变得又稀又薄,稀薄到雾中那团小小的火焰渐渐显现出来。
的确是一团渺小的火焰。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
他就这么盯着看,摇曳的火焰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他很确定这样的光亮什么也不能照亮,黑暗是如此浓厚,仿佛是万古不变的深渊包容了他,让他……
等等。
金发?
摇曳的火光中,映照出了淡金色的头发。
他那仿佛一潭死水的心底突然涌起莫名的情绪,热烈又深沉,从身体深处一直涌上喉头,化作脸上灼热的两道泪痕淌下面颊。
一位金发的少女。
挽着教会规范的淑女发式,穿着褐白配色的圣女服饰,深深垂着头双手做祈祷状,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弧度,眉梢眼角都是虔诚的宁静。
她看起来似乎很满足。
所以……终于成为了防火女吗?安娜塔西亚。
忽地一下,那团微小的火焰猝不及防地灭了,消失,不见了。
一切重又陷入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他突然慌起来,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砰砰心跳声,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幽邃将他吞没包围……
“等一下……”他终于能够张嘴发声了,“等一下!……安娜塔西亚!!”
突如其来的光亮几乎让他瞬间有瞎眼的错觉,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护住眼睛,动作笨拙得像是个新生的婴儿,手指都伸不利索。
“感觉怎样了?”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仍然死死闭着被突如其来的白光伤害到的眼睛,本能地拿胳膊护头做出抗拒的姿势,又听到另一个男声加入了对话:
“这药量真的够吗?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这可不是白水,想喂多少喂多少。”
“……那现在只需要等待?”
“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药剂适合给他用,毕竟我们都不知道鼹鼠领主到底给他吃了什么鬼东西。”
他用力地揉着发涩的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最开始响起的那个男声立马显得激动起来:
“奥斯卡!能听到吗?感觉怎么样!”
谁啊……好耳熟……的声音。
直到眼皮都快被搓掉了,奥斯卡才勉强能适应刺激眼球的强烈日光。
其实这光线压根算不上强,不过是他一时难以适应罢了。
他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位金发灿灿的年轻人。
“图……图奥?”他费劲巴拉地吐出这个名字,仿佛一百年没开口说话了。
说实在的,他现在脑子又胀又痛,眼前还在冒金星,视野仍然不是很清晰。
总而言之一个词,难受。
“谢天谢地,我差点以为我把你灌傻了,相信我,我只是给你喂了解药。”
图奥解释时情绪看起来过于激动了,奥斯卡一时陷入迷茫,他的脑子仿佛仍然被浸泡在幻觉里迟钝又笨重,没法正常运转起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歪着头含混地说,“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图奥忍不住笑出声。
“你在王宫监狱里,我的可怜朋友。”图奥一边摇头一边答,“迈格林根本没想让你清醒,反而喂了大量致幻迷药,我们都很担心这样给你喂药会把你的脑子烧坏。”
“……可能快了。”
“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吧。”
图奥说着拉了奥斯卡一把,让他靠着冰冷的砖墙坐起来,奥斯卡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的确确是不折不扣的监狱环境,也许是地处深处,周遭空气阴冷又潮湿,奥斯卡仿佛还能听见滴水声。
除此之外这监狱环境可以说是相当好了,没有散发酸味的苔藓,没有屎尿粪便,没有蟑螂老鼠,也没有腐败物带来的恶臭扑鼻,他已经很满足。
“是……迈格林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吗?”奥斯卡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
图奥冷笑两声说:“不,是王上驳回了他的请求才能让你待在这里。”
奥斯卡那还没从药剂中缓过来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这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缓缓眨眨眼,看得图奥又忍不住想笑。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
图奥说着叹了口气,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得勉强,倒不是因为奥斯卡真受了什么无法恢复的重创,恰恰相反,不妙之处正在于奥斯卡这被喷溅一身的别人的血。
准确的说,精灵的血。
所以图奥的微笑难免有些勉强,透着点微妙,连脑子不是很清楚的奥斯卡都看出来了。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没有头盔遮盖的脑袋,又看到了昏暗光线下自己那血迹斑斑的臂甲。
意识到了不对的同时也让他的脑子清醒不少。
“恐怕不怎么好吧?”奥斯卡抬起头望向半蹲着的图奥说,“我头盔呢?”
“什么时候还记挂着头盔,”图奥抚了抚额头说,“我来这里不只是找你闲谈的,我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别露出那种表情,不详细知晓的话我怎么帮你。”
“……帮我?”
“是啊,虽然我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但在王上面前好歹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无论能说到什么地步,总比什么也不做来得好。”
“你真的明白事态吗?”奥斯卡撑着墙站了起来拔高音调质问,“你难道不希望我立刻帮你们排除刚多林的隐患,好让这座城市万世长存吗?”
“你问我,我当然说希望。”图奥站起身把腰一叉说,“但即便是我也能感觉到事情没这么简单,说实话我很担心——我很担心王上,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失控了。”
“……怎么说?”
“啊,我忘了,当时你神志不清来着,看来不能是单方面的询问,我们应当好好交流交流。”
于是图奥就干脆盘腿在奥斯卡跟前坐了下来,在两人磕磕绊绊的互相询问和补充当中,颇花了一番时间终于完成了情报的完整补充。
“所以……你们的王上他还是……”
奥斯卡话止于此,摁了摁太阳穴表示态度。
“是啊,就算得到了答案,他恐怕还是下不去手。就算他狠下心来真把你供出来的家伙杀了,他如何对他的领民交代?说真的这种事他自己能信已经匪夷所思了,他还能指望他治下的这些精灵相信‘因为一个离奇闯入刚铎林的怪胎说我们很快要大难领头,所以我必须听他的话处死一位以后可能是叛徒的人’这种事吗?王上他已经……骑虎难下了,你明白吗?”
当然奥斯卡在刚才的叙述过程中只说自己关于迈格林的说法纯粹是威胁而已,而真正的叛徒直至城破也没有暴露身份,坚持这个说法图奥也压根没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