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晚上的工厂。
惨白的灯管和漆黑的世界,像是住院楼的光。
很凄凉。
很孤独。
她早在小学就体验过一个人的生活,可和现在又不一样。
即使一切都是假的,晃眼的。
至少有午后的阳光跟绿色的草地,梦一般的带着滤镜的彩色游乐园。
那时候——
那时候。
王瑛焕和她还在一起。
王瑛焕还能好好地生活。
南国就这样待在工厂,她当然可以自由地出入其它地方。她可以看电影,可以去不远处的高楼大厦,但她没有走。
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此。
于是南国也留在了这里。
日复一日,最常看到的就是地面上的呕吐物跟桌面上的课本。
好像没什么变化,唯一在往后翻的是粗糙的,廉价的日历。
南国看着外面,某一个瞬间,她想,如果有人的话。
外面该是车水马龙。
而与世隔绝的工厂不会被任何人停下来看一眼,也永远无人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
太小了。
她太小了。
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在意。
她们最后一次的见面,谁也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
经济越来越好,走在路上的人们脸上似乎都有笑意。爆炸的网络,兴起的商场,从哪个方向往外看都有无限的可能。
王瑛焕守着她薄弱的成绩,留在破旧的工厂。
时代在前进,但她跟不上——客观的,主观的,她的家庭无法支撑她不被时代的洪流冲散,而她自己的大脑也在损耗后生锈,再卖力地运作也被抛弃,接着和其他人越来越远。当周围快速发展时,同样在跑却慢了一步的人就是后退。
2014年,她的人生似乎和周围有一堵墙,墙内的是被丢弃在过去的她的世界,而墙外是还在滚滚朝前涌动的新兴,载着无数满脸欢喜和期待的人。
那个暑假南国好不容易回到国内,在许久没说话的群里约二人出去玩。高一整年,谁都没有见面,在南国主动的邀请下她们都陆续答应。一切蒸蒸日上,经济繁荣,赴美留学的少女精神面貌没被学业压力打垮,反而让她具有了初步的精英范儿,只是穿着一身H&M的运动休闲服也在人群中很扎眼。
江平月在五分钟后赶到约定好的店铺门口,她越来越漂亮,染了茶棕色的头发,化着妆踏着小高跟,一身小性感的轻奢包臀裙。
南国有些犹疑地张张嘴,最后只是把外套脱了给对方盖上:“你肩膀和胸口都露着,这里空调很冷,你别感冒了。“
“不用啦,我很抗冷的。”江平月把外套推回去,撩了一下头发。她隐约察觉到周围不断投来的男性目光,虚荣心被满足的同时又觉得怪怪的,想骄傲地挺起身却对胸口露出的部分有些在意,总是伸手似有似无地遮挡一下,反倒显得很不自在。
“……好吧。”南国顿了一下,自己又把外套穿上。
“别说我了,”江平月掩饰般地撩撩头发,“老王呢?一年没见,挺想她的。”
南国当时有些意外:“你们没见过面?不是都在国内吗?”
“哎呀……大家平时都住宿嘛。”
南国想说点什么,就算住宿,周末总还能见面;就算平日学业繁忙,寒假也总能见面。
不见面不是因为没空,而是没有多么强烈的,想要见面的想法。
但她也没资格说江平月什么。
她也一样。
即使她在国外,如果真的很想见面,又有什么可以阻挡?
那一瞬间,南国隐隐约约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印象里那么坚不可摧。
少年时某个瞬间的真心不是作假,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需要考虑的因素和变数太多,没有什么一成不变,也没有什么感情能维持永恒。
“……其实,”南国犹豫着说,“她约过我几次,只是我当时没回国。”
“是吗?她没约过我哎,”江平月不太在意地卷着头发,“但你一回来就约我们出去,不错,很有组织意识。”
说到这里,她掏出最新的iPhone看了一眼:“这都到时间了,她怎么还没来?老王不是从来不迟到吗?”
南国也意识到这点,可群里没有消息。两人又等了几分钟,南国刚准备在聊天框打字,心急的江平月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