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对于能和他一起出来夜游，口口声声说“我的胆子很小！”的伊芙琳是相当兴奋。

她在禁林里蹦蹦跳跳地走着，脚步声比他的要轻快许多，而且她一直在唱歌，唱着旋律陌生，但十分好听的中文歌。

斯内普能听懂一些词句的意思，比如“月亮”、“梦想”、“生命”之类的，可歌词的意思连起来他不是太能理解。最近他懈怠了对中文的学习，因为平时需要他研究的黑魔法和魔药类资料就已经够多的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把中文书捡起来多看看。

伊芙琳很轻易地就把有求必应屋的位置告诉了他。她知道这个秘密的分量，但她毫不吝啬于和他分享。

斯内普渐渐地在习惯这种和伊芙琳的相处方式，她把自己划到了一个可以全然信任、又能全然付出的小小保护圈里，他不需要担心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不需要怀疑她的动机，更不需要对她有所警惕和防备。

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也是让他恐惧的。

斯内普不知道自己能否将完全的信任交付给伊芙琳·克劳奇，尽管他已经熟知了她的本性，能预判她的行动，能看穿她的想法，可他还是在犹豫。

这不是对伊芙琳·克劳奇的犹豫。

斯内普不讨厌伊芙琳……他喜欢这个朋友。

她很有趣，她很聪明，跟她聊天总是很愉快，她能提出很多天马行空出其不意的见解，她能灿烂快活地哈哈大笑，她会为他打抱不平，她在乎他的想法，崇拜他，尊重他，理解他，关心他，也喜欢他。

她的坦率和热情甚至让莉莉都误会了。斯内普发现莉莉最近总喜欢把他们两个往一块儿凑，好像指望着他们能发展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似的。

斯内普清楚，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

艾琳·普林斯爱上托比亚·斯内普的时候一定也向往过天长地久，但是他们的结合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再炽烈的感情都会被消磨殆尽，无论多么完美的初见都会一点一点地褪去朦胧的光环，最终变成“平常”或“后悔”。

斯内普不敢赌伊芙琳·克劳奇会不会对自己永远抱有这样的善意和热情，他对人性没有什么期待，他也不相信什么“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的承诺。

他只是希望……

希望他们的友谊，能够延续得更久一些。

暴风雨之夜在他们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来临。伊芙琳已经等了太久，斯内普也在期盼着这一天。

他没有待在斯莱特林他的宿舍当中，他挑了一个有窗户的空教室，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等待闪电划破天际的那一刻。

“轰隆”！！！

整个教室都被闪电的威光照亮，斯内普立即放下书，他快步走出教室，走向城堡大门的方向。

他知道，伊芙琳能选择的变身地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操场。

伊芙琳可能会去找麦格教授，但是麦格教授不会留她在办公室进行变形的，因为那样会有一定的风险，动物形态受到惊吓的话极有可能会导致失败。

而且他很清楚伊芙琳骨子里那点微妙的疯狂，她会喜欢暴风雨的，她的格兰芬多特质一定鼓舞着她冲入磅礴的大雨之中，在自然的伟力下完成最终的转换。

斯内普来到了城堡大厅。他坐在之前夜游时他们二人约定的集合地点，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起来。

雨声中，他静静地呼吸着。

伊芙琳的阿尼马格斯，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揭晓。

“吱呀——”

城堡大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斯内普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借着闪电的光芒，他看到了那只湿淋淋的动物。

那是一只几个月大的，耳朵耷拉，眼睛亮晶晶的金色小狗。

她几乎和斯内普想象得一模一样，但是却比他的想象更加完美。

她浑身上下所有毛发都被雨浸湿了，湿透了，一缕一缕地向下滴水，湿淋淋的留下一串脚爪印。她抬起头，嘴巴里叼着魔杖，看起来机敏又好奇，耸动着鼻头，轻轻地在空气里嗅闻着——然后对着他的方向竖起了尾巴。

被发现了，斯内普意识到，但他依旧一动不动。

他注视着那只金色的小狗对着他欢快地跑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用四爪走路，没有顺拐。斯内普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操心毫无道理——伊芙琳就算飞行水平不怎么样，走路这种基本技能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金色小狗在他面前停住，她仰起头，尾巴用力摇摆着，就像是以往每一次她见到斯内普时那样，毫无遮掩地表现出纯然的喜悦。

那一刻，斯内普的心骤然一软。

他有些迟疑，但他的迟疑很快就被战胜了。此时他的心强迫着他抬起手，慢慢地、温柔地放到那只如此喜爱着他、信任着他的小狗的脑袋上，给予她鼓励和祝贺的安抚。

恭喜你，伊芙琳。他想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早就料到了，她的阿尼马格斯就会是这样一只欢快又可爱的金色小狗。

“嗷！！！”

出乎意料，阿尼马格斯的野性实在太过强大。伊芙琳没有保持住她的理智，她竟然直接扑了上来，无比亲昵地带着一身的水和泥点子扑到了斯内普的大腿上。斯内普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如此攻击，他狼狈地差点向后栽倒，要不是他的双腿勉强地勾住了椅子，他现在已经头朝下摔下去了。

斯内普赶紧抓住小狗的两只前爪，尽力和她沟通：

你是个人类，快点找回自己的理智，变回自己人形的模样！

金色小狗听懂了他的话，她走到一旁，很快就原地旋转着抽条长大。

斯内普却后悔了。

他注视着面前浑身淌水、衣服黏在身上勾勒出曲线的少女，狼狈地想要移开视线。

伊芙琳对此毫无所觉。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像是个小孩子了，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脸上刚绽开笑容，忽地，她僵住了。

然后她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

斯内普原本的窘迫在此时都化作了无奈。

他指点着伊芙琳捡起她自己的魔杖，给她形容了一番她阿尼马格斯的模样：他早就为了伊芙琳查过犬类图鉴，很轻易地就分辨出她阿尼马格斯的形态是金色的边境牧羊犬，也正是最聪明的犬种。

和她非常相配。

伊芙琳非常高兴，原本对于自己是猫还是狗的纠结显然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兴奋之余，她忽然又变了脸色——她的情绪和想法总是这样飘忽不定。这回她开始看向自己的身后，然后傻头傻脑地转起了圈圈：

“小尾！小尾！小尾呢，我的小尾！”

“我的尾巴不见了！”

斯内普立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啊，她的尾巴。

那条令他无比困惑，但是又挺喜欢的金色大尾巴。

伊芙琳看起来也不在乎什么保密了。她板起脸，露出一副“我要说很重要的事情！”的表情，宣布她要告诉斯内普一个没几个人知道的秘密。

斯内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表情很正常，尽量波澜不惊地去听这个他早就在第一眼见到伊芙琳时就知晓的秘密。

“我，我出生的时候，就带了一条尾巴！”

伊芙琳坦白的样子很可爱，非常可爱。她很严肃，越严肃就越显得可爱。

这份可爱源自于坦诚，以及她隐藏在严肃紧张背后那颗对他重视关切的心。

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尾巴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果然，和斯内普猜测的一样，她练习阿尼马格斯的直接缘由就是那条尾巴。斯内普将她所述内容与自己的猜测一一应证，甚至想起了之前她织的那条毯子——尾巴上掉的毛多，拿来编织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利用手段。

斯内普并不介意。看到他的反应之后，伊芙琳显然也松了口气。

她的身上依旧湿哒哒的。斯内普想起她刚才的那一串喷嚏，很怀疑她如果接着这么折腾下去的话，明天很有可能会感冒。于是他开口轰她回去，赶紧休息睡觉。

伊芙琳愉快地答应了。

斯内普转身离去，他听见伊芙琳那双被水浸透的小皮鞋发出了两声“咕叽咕叽”的踩踏声，接着，她开口叫住了他。

“西弗勒斯！”

他侧过半个身体，看向昏暗中的少女。

她金色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看起来无比狼狈，可她的笑容却灿烂得犹如夏日暖阳。

“谢谢你在这里等我，谢谢你给我做魔药，谢谢你陪我去禁林！你真好！我——”

斯内普此时看向她的眼神非常非常的软。

他知道，他知道她的感谢，正因他知道自己的付出都被她记在了心上，所以他才会像这样帮助着她，把她也放在了心里。

她也很好，他，或许也该感谢她这样的信任。

伊芙琳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她还在笑着，只是笑容多了丝腼腆，还有点犹豫。

最终，她张口了。

这一次，她吐出的是另一种语言，她很熟悉的，并以为他听不懂的异国之音。

她说：

“我真喜欢你啊。”

我真喜欢你啊。

那一刻，斯内普知道自己听懂了。

他听懂了，听懂了她羞涩又缱绻的语气，还有那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中无比震撼的真心。

伊芙琳对他说：我真喜欢你啊。

“我觉得，两年前能够在火车上认识你，乃至和你成为朋友，实在是特别特别幸运，也特别特别让我觉得幸福的事。”

“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好像遇到的净是快乐的事！”

她依旧笑着，看起来真的无比幸福，无比快乐。

因为伊芙琳就是那样想的，即使此时斯内普的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可无论是他的理智还是情感都知道，她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她没有任何必要对他撒谎，她也没有对他撒过谎。

她说：遇到西弗勒斯·斯内普，让她感到幸福与幸运。

伊芙琳觉得，和他相遇是幸福与幸运的一件事。

她说：我真喜欢你啊。

“所以，我要把我的幸运和快乐都发送给你！”

她伸出手，幼稚得好像小孩子一样，做出一个射箭的姿势，还发出了“啪咻！”的拟声。

斯内普感觉自己真的中了一箭，他的心被射穿了，穿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呼呼地漏着风，漏着呼啸而过的狂风。

在这样不管不顾、令人震惊的一通表演后，伊芙琳看起来心满意足，她蹦跳着远去，还脱下了鞋，哼着他已经能听懂的歌：

“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So we love love tonight……”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

斯内普静静地站在原地，浑身发烫。

该死。

——该死！

他明明没有淋雨，可为什么他好像要发烧了！

是伊芙琳·克劳奇在对他表白！明明是她在表白，但为什么——

他的心跳那么剧烈，脸又那么烫？

西弗勒斯·斯内普僵硬地转过身，向着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方向，游魂一样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