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沉下去……注意力集中到眉心……呼吸,吐纳……感觉神识离开身体……”
白烟袅袅,我闭着眼睛,盘腿而坐,呼吸微弱绵长。头皮微微有些发痒发胀,一种玄妙的飘浮感出现在头顶,我好像飘了起来,俯视自己,俯视整间办公室,然后慢慢钻入到另一片微微寒凉的世界里去。
意识朦朦胧胧,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像泡泡一样冒出来。我静静等待着它们自然破灭,心无旁骛,继续拥抱那片寒凉的区域。
我看到了连绵的黑暗,在进入那片陌生的领域后,沉重的压力一下子覆盖下来,层叠地抗拒我,排斥得无以复加。坚实的透明墙壁拒绝我的访问,我敲打幕墙,大喊大叫,却无济于事。
尝试失败后,我的神识重新沉入身体,我睁开双眼,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还是不行。”我吐出一口气,“他这个大脑防御术的能力堪比防火墙了,怎么都进不去。”
茶餐厅二楼,主任办公室。我将办公室的角落铺上榻榻米,摆上软垫,铺好香案,作为我修炼的私密小洞府。除了必要的办公桌和沙发之外,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错落摆着猫爬架和用竹编筐做成的窝。
一只肥硕的赤红色大狐狸就趴在猫爬架上,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甩,懒洋洋地口吐人言:“说明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再练。”
我有些低落地撇撇嘴,小声说:“好吧。”
一个铺着柔软垫子和枕头的柳编筐里,一只黄鼠狼探出头来,小爪子扒拉着筐子边缘,吱吱地说:“小狗这对象挺厉害啊,咱都教了她一年多了,按理来说咋的都能把梦托进去了,怎么他就是油盐不进呢?”
我试图为自己辩护,也给斯内普解释:“他学了一种法术,叫大脑防御术,可以抵抗别人入侵他的神识。他的大脑防御术水平非常非常厉害,我失败也是正常的啦,哈哈……”
“别给自己找借口。”狐仙警告我,“天道酬勤,精益求精,知道不?当年我要是有弟子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我早就一大爪子扇上去了。继续练!”
我缩了缩脖子,揉揉肚子:“哦……但是我饿了……我能不能先去吃个午饭再练啊?”
狐仙:“再拖下去他就醒了!”
黄仙出来打圆场:“哎呀,小狗都练一上午了,咋的,饭也不让孩子吃啊?你瞅你这教育方式,你这就不对!别练了,走,咱吃饭去!”
狐仙和黄仙眼看着又要打架,我赶紧起身,小快步走向猫爬架和柳编筐,把两位仙家捞起来,黄鼠狼放到肩膀,大肥狐狸抱在怀里:“吃饭吃饭,艾米丽应该也饿了,走走走。”
狐仙不太高兴地往我怀里一窝,顺爪子挠了我一下:“别瞎摸我!你这孩子,小手总是不干净,你自己也有毛,摸你自己去!”
我鬼鬼祟祟地把手缩了回去:“还不是因为胡老师你的毛看起来特别好摸……”
办公室一如既往空旷安静,我来到艾米丽的工位,她和我刚才一样,盘着腿坐在办公椅上呼吸吐纳。我站在她旁边稍微等了一会儿,等到她自己睁开眼,才招呼道:“走啊,吃饭去!”
艾米丽下地穿好鞋,恭恭敬敬地对我肩膀上和怀里的毛绒动物们鞠躬打招呼:“仙家。”
狐仙抬了抬爪子,黄仙似模似样地问:“可有感悟?”
艾米丽老实地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就系觉得很平静。”
“已经可以了。”黄仙叹了口气,“这瘪地方,到处都是楼,都没法和自然感应,修行起来贼难。就这样吧,吃饭去吃饭去。”
艾米丽悄悄问我:“你的托梦怎么样了哇?”
我说:“还行,给我爸妈还有朋友同学之类的托梦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我男朋友那头总也托不进去。”
艾米丽有些疑惑:“不系说越是思念你的话,托梦就越容易吗?你已经一年多没见你男朋友嘞,应该很方便就成功啊?”
我尴尬地笑笑:“因为他也练了大脑防御术……”
我向艾米丽又解释了一遍什么事大脑防御术,艾米丽恍然大悟。但我始终有些闷闷不乐,感觉说服不了我自己。
越是思念,托梦就越容易。正因如此,我特别轻易地就给爸爸妈妈还有莉莉托了梦,也在电话里得到了他们的反馈。他们不知道我修炼的事,只是以为太想我了,所以才梦到了我。
为什么偏偏不能给斯内普托梦呢?
他不想我吗?
来到香港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莉莉和詹姆结了婚,我本想回国参加她的婚礼,但魔法部一直不批我的回国申请,莉莉只好让玛丽做了她的伴娘,搞得我很难过又很生气,托梦去把卡我申请的魔法部官员吓唬了一顿,第二天还被仙家骂了,说我这么做会损功德。
前两天莉莉还在和我通电话,说自己的预产期快到了,她休息得不好,非常焦虑。我安慰她说她一定会顺利生产,我会给她烧香祈福。莉莉问我什么是烧香,我只好说这是一种东方的祝福方式。
这一年我没有回家,在香港,我度过了圣诞节,春节,清明,端午……
老胡太太、艾米丽和仙家们成了我的新家人,我和他们一起修炼,生活,糊弄工作,吃喝玩乐,享受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仙家们没有正式收我为弟子,但有了传道授业之恩,我也管它们叫老师。
狐仙胡老师是一只体型偏胖的火红狐狸,据老胡太太说,为了排遣思乡之苦,到了香港之后狐仙就开始暴饮暴食,香案前必须时刻供着新鲜烧鸡。因为这个,老胡太太已经和熟食摊的老板成了密友,买鸡都包年。
开始跟着狐仙修炼之后,我也给狐仙买起了烧鸡,还试过在香案前供过火鸡,不过根据狐仙的反馈来看火鸡非常难吃。
黄仙黄老师是一只脸上长着黑毛的黄鼠狼,体型比较小。刚接触黄仙的时候,我很明显地感觉到黄仙脾气非常暴躁,一言不合就开始和狐仙吵架,我一开始还有些怕它。
但在熟悉起来之后,我发现黄仙的性格其实很直爽敞亮,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教学的时候也非常有耐心。用狐仙的说法,就是“黄鼠狼里最不小心眼的”。我甚至可以和黄仙开一些玩笑,黄仙也不觉得冒犯,只是在急眼的时候伸爪子挠我两下。
它同时教我和艾米丽两个弟子,艾米丽先从基础学起,我学的大多是变化、卜算和风水方位。让我非常感动的是,黄仙很体谅我和艾米丽在修炼中遇到的种种难处,口头禅是:“别难为孩子!”
我们下楼,来到茶餐厅。叶老板坐在柜台后,掀起眼皮扫了我们一眼,见怪不怪地喊了一声:“狗主任和艾米丽来了喔,上菜!”
关于被叶老板叫做狗主任这件事,我已经放弃挣扎了。
也不知道艾米丽是怎么跟叶老板解释的,反正香港本地的道士们好像一夜之间都知道英国来了和内地大有渊源的女巫。本地道士们对外来的巫师女巫防备心很重,陆陆续续一直有道士偷偷摸摸地来店里看我。
有的拿着桃木剑来对着我背后的空气比比戳戳,有的往地板上洒黑狗血(被叶老板一顿臭骂,逼着那人把地拖干净了),有的偷偷往我吃饭的沙发背后贴符,念念有词,有的说要开天眼看看我的原型,憋了半天说眼睛干看不清,管叶老板要眼药水。
试探完之后他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我本来是内地的一只狗妖怪,死了之后投胎投到英国去了;有的说我本来是内地的一个人,死了之后投了英国的狗胎,利用鬼佬的修炼法门修出人形之后才敢回来;有的干脆就说我是孤魂野鬼夺舍了鬼佬……
好在他们的结论里有一点很统一,那就是我上辈子是内地的,是人也好是狗也好,反正是自己人。
因为这点,包括叶老板在内,他们对驻港办公室的其他英国魔法部员工都保持着缄默。他们很顺理成章地区分了你我,其他英国员工被他们坚决地排斥在外,而我,即便身上有着疑点,还和出马仙关系匪浅,但毫无疑问,我属于他们眼里的“我们”。
我很高兴能够成为“我们”。
“狗主任,有你的电话喔。”
我端着两盘白切鸡来到茶餐厅的角落,这里有两个供桌,一个供着关公,另一个上面什么都没有,是我请求叶老板设给仙家的。每次我们吃饭,我都会额外点盘鸡,供到桌上点燃香火,就跟未来的吃播似的,吃播是粉丝先吃,我这儿是仙家先吃。
我把香火点燃,黄仙和狐仙纷纷跳到供桌上,着迷地吸起了香火的味道。听到叶老板这么说,我转头走向柜台:“电话?边个啊?”
“是洋鬼,讲外文来的。”叶老板直直伸着手臂,把听筒递给我,“呐,接啊。”
我拿起听筒,凑到耳朵边,问:“Hello?”
“伊芙琳。”
听到这一声呼唤,我睁大眼睛,脸上一下子绽开笑容:“爸爸!你怎么打电话到我单位来啊?你那边不是刚刚天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