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提着一小根犍稚,咚咚咚节奏有序地敲木鱼,“那落迦,要耐心。大度、宽容、有爱。呵护新弟子,像呵护鸡圈里新孵化的小鸡……”
鸡圈里新孵化的小鸡……
新孵化的小鸡……
小鸡……
晃悠掉脑中莫名其妙的画面,那落迦盯着眼皮底下和自己同出一辙的脑袋瓜,圆溜溜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怎么想,都只能联想到光秃秃的鸡蛋,想象不出黄油油的小鸡崽子形象。
出家人吃素。天阿寺根本就没养过小鸡仔。
别人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他是没有见过鸡崽子,却得把教养的弟子当做它们一样关爱。
这着实有些为难那落迦的想象力。
也罢。他照做便是。
对长辈们的吩咐言听计从的那落迦,复端起碗,一勺勺喂会来事的新弟子喝下。
白花花的粥水入了喉,暖了肚,温暖凤萧声的五脏六腑。溢出的糙米粒他用袖子抹了,看规格是不拘小节。他们生在荒原,长在深山的人,从指腹到腰身都是糙的,没有那般多的计较。
饫甘餍肥娇养出来的凤箫声却很嫌弃,一边乐滋滋地享受着伺候,一边又鄙夷人服侍得不到位,就差将小腿架到人腹直肌前,要人仔仔细细地捏上一捏。
伺候得人吃饱喝足,那落迦扶着凤萧声躺下,还不忘为她捏腿。
许久没被人被侍弄过的凤萧声,懒散惯了。自个舒舒服服地一躺,当下打起盹。
凤萧声半睡半醒间,眯着眼,打量着顺眼了几分的班首,“说实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丫头也晓得疼人了?
正当那落迦以为,他低眉顺眼一番,起码能从这狂悖无道,和他不对付的弟子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的感激,却听凤萧声道:“你这会儿侠骨柔肠,怪恶心的。”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落迦一扯布,给人从头到尾盖上了。“不会说话还是别说话了。你说话的方式很容易得罪人。”
回头操练加倍。
现世报来得极快,凤萧声的蜂毒发作,忍不住上手挠痒痒。
她是被人侍候惯了的命,素来没有委屈自个的道理。故抻长了手,支应那落迦帮自己挠。
一那落迦一掌劈晕了她。
自剃度出家以来,凤萧声日夜晨钟暮鼓。寅时起,亥时眠。
她日复一日诵经、礼拜、做法事。过堂用斋,无一个不清淡乏味。没酒没肉还没盐,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了。
她一偷懒就被执事呵斥,一出神就叫班首打手板。
若非顾忌着养伤的姐姐和年幼的柔心,她学不出一身本事,就保护不了珍爱的至亲,她早撕巴了那落迦,将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踩进烂泥。
退一万步讲,说到底,当数她技不如人。
假使她技艺超群,早掀翻了凤家的天,踢了那偏心眼的爹爹,踹晕没出息的凤金缕,换成自个上台当家做主。假使她武学造诣一骑绝尘,就不必处处受人桎梏,以她的愚笨拙劣衬托那名操训的武僧愈发出类拔萃。
日日留心给她开小灶的葛大娘,十分心疼她。
说她一个姑娘家家,起早贪黑,半点都不输人。要是她的女儿也在……
睹物思人的大娘说到这,往往戛然而止。只上手摸了摸她油光晶亮的小脑壳,眼里全是她读不懂的神色。
她从葛大娘口中得知,武僧那落迦和他们这些刚入佛门的弟子不同。早就度过沙弥时期,习成优婆塞。
这意味着他皈依三宝,奉行五戒,没有一处不圆满。假以时日,必当能坐上方丈之位。若往后不横生枝节,这一寺住持也当得。
凤萧声还就不信了。
是个人都有短板,实诚人都有龌龊。那落迦要真修成了刀枪不入的圣僧,岂不是人人都得咬他一口。自该原地坐化,圆寂成佛。
何苦个个都得在这万丈红尘苦苦挣扎,狼狈地滚这一遭。
不过,还真别说。恨不得对那落迦生啖其肉的凤箫声,这回可算是找准了由头。
有利可图的事儿,何不去做?若真尝上一口就能行满功圆,有这捷径为啥子不走?
于是,当日凤箫声耐着性子给人劈柴、烧水,拽着人去沐浴更衣。
这丫头今儿个转性了,还是另有图谋?被盛情款待的那落迦蹲坐在浴桶。
他活这么久,是第一次有被奉承到毛骨悚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