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那落迦生出不小的欣慰之情,有种辛苦栽植的禾苗,自个学会钻营的自豪感。乃至于眼前浮现了荻花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的幻象。
谁知,转头凤箫声就因个中术法委实是过于玄妙精深,吓得退避三舍,还得由他亲自来强按着教学。
这让首座大人不禁回想起幼年时的场景。当时的他,也不乐意学习。
扎马步、站桩子,桩桩件件,枯燥乏味,没有一件是快活事,轻松计。
哪里有下河蹚水捞虾摸鱼,丛林里编草篓子捕捉蟋蟀有意趣。故而每逢早晚都灰头土脸地被三位方丈揪着耳朵,拎回院子受训。
前来拜访净显住持的逆光庵住持终秀荷,为百年一次的封印进度感到头疼。见到屋檐下的他,头上顶着个大水缸,一双小腿弯曲着,还打着颤,忽地就不那么忧愁了。
人嘴一咧,露出一口缺了的大门牙。
“这不活得挺人模人样的吗?”
终秀荷住持从兜里掏出小心收好的巾帕,里头叠着张土黄色的糖纸。一层层摊开来,藏着颗捂到快融化了都舍不得尝上一口的胶牙糖。
这糖果的卖相、口味,远没有都城里的??点心铺子精到。对一个未尝踏出过荒原的小和尚来说,却是妥妥地够用了。
接受投喂的那落迦,顶着缸体的腿都得劲多了。
若是顶顶水缸,卖卖可怜就有此等美味佳肴可尝,他愿意天天犯错,日日受罚。
终秀荷住持笑道,学习苦,学习累。不愿意吃苦受罪,只想着偷闲犯懒,静待树上掉下来累累的硕果,捡起来就能品尝。咬一口,满嘴甜蜜……
实乃人之常情。
可要等经历了这些吃不尽的苦头,走过漫漫人生路,再回首。
兴许方能醒悟过来,这段自以为昏暗晦涩的日子,实乃人生中为数不多轻松快乐的时光。
那时满院栽种的乔木,高大挺拔。风一吹,落一庭子灼目的红花。
终秀荷住持摸着他的头,目光慈祥而悲悯。意味深长的嘱咐贯穿过往与将来,可惜年幼的他并不能明了住持的未尽之意。
现今,方有所体悟。
而急景凋年,东风人面。
能悠然自得地坐看白云的年岁,悄然轻擦。眉宇的愁绪日渐凝重,再一看,水井里倒影出来的脸,已然过了少年。
被打趴了,心不服的凤萧声,不舍昼夜。
她经过一段时间高强度训练,回答起阵法的拆解、理论,全程对答如流。
不然她也没有能耐破解护卫寺庙土地的法阵,挖出凤凰树底下埋藏的女儿红。
“成。既然语密、身密、意密等三密,你都学有所成。那打今儿起,你就和我着手刻阵。 ”
那落迦抹掉她鼻尖沾染到的灰尘,姿态闲适,“等你学会了,我就教你天阿寺的奥秘——法天象地。”
这什么教学狂魔?
她正儿八经的师父都没有如此逼迫过她!
一山放过一山拦,凤萧声都学怕了。
她从未这般清晰地认知到学无止境这个成语的分量,连忙急转身,脚下一抹油,就要逃之夭夭。
天可鉴,就差没把一双胳膊抡圆了,转成急急巴巴的风火轮,登时跑出二里地去。
“我突然想起有要紧事还没做!”
她人没跑出几步路,就被公报私仇的那落迦拎住后衣领。不稍时气定神闲地逮回来,抵到了破旧的黄木门上,“信口雌黄。”
那落迦反扭着凤箫声的手,一下卸了她手腕上的劲道。
他是负责教导新进僧人的首座,看不惯弟子动不动怠惰因循,撒诈捣虚的性情。故连招压着人,足有石头实的膝盖头,嵌入她两腿中间,是个叫人无还手之力的擒拿招式。
心里揣摩着,他今儿个非要治治凤箫声,让她改邪归正不可。
奈何原本宁和的心,在凤箫声断然不肯就范的挣扎扭动下,陡生杂念。是再稳不住闲适的状态,手背都拧出了青紫色的经络。
贴得近了,鼻息间能闻到和他如出一辙的皂角味道。
和凤箫声这个人一样,辛辣,尖刻,耍赖带刺,略一细闻,心头就长出了不尽的皂荚树。
而后遂了内心的野望,在她的耳轮上重重一咬。
“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