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的名字是“爱丽丝的乐园”,听上去充满了天真童趣,但进入会所内部,里面的装潢可与那样的氛围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只从一楼大厅观察,这家会所看上去就是个普通酒吧,只不过装修和摆设颇有复古的格调,不经意间透出隐约的奢华气息,这里的老板是个有些生活情调的人。
例如大厅昏暗的角落里,墙上那幅貌似不起眼的油画——苏间罗一进来就看到了那幅画,他恰好认得它,那是某位知名画家生前的最后一幅作品,《文明初诞》。无头神明沐浴在耀眼的光辉下,怀中抱着一个初生的人类幼婴,那是典型的创世教神话风格,神圣中糅杂着诡异。
那画面注视久了,不知为何看得他寒毛微竖,很快就移开了眼。一楼的灯光晦暗,才刚到晚上,会所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三三两两坐在卡座里小酌,还有几人围在吧台旁,和调酒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虽然这个地方很陌生,但隐匿在光线不足的环境里,苏间罗还是本能地安心了一些。和季扬一起进到大厅里,没走两步,就有服务生殷勤地迎了上来:“季上校,还有这位先生,晚上好!请走这边。”
两人便跟在他后面上了二楼。尽管在一楼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们,但一背对着大厅转过身,苏间罗立刻感到如芒在背,熟悉的异样目光纷至沓来,令他忍不住摸了摸后颈。
他确实习惯了被人盯着看,可一想到受到关注是因为自己跟在几个大人物身边,心里多少还是生出些不自在。
谢明薄先前说联盟没把他当自己人,那作战局这些人对自己呢?很明显也没有,这让他总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毕竟,他能不能进入军部还是未知数,截至目前“陆江殊”和军部之间的联系,只有一份各取所需的雇佣委托而已。
上到二楼,眼前出现了一条幽暗的回廊,静悄悄的,看起来都是封闭式的包厢。
服务生领着他们到其中一扇门前,恭敬地行礼后离开。
季扬伸手敲了两下,动作颇为敷衍,紧接着径自推开门,全然不顾里面的人是否应答。
苏间罗定睛一瞧,发现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份量不大,但每一道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鲜菌汤上甚至飘着热乎乎的白雾,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而少将正独自坐在桌边,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喝酒。黑色的制服外套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年轻男人穿着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了两只手臂上缠满的雪白绷带。
他看得呼吸一窒。那天在林子里,谢明薄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别忙着担心他了!”雪鸮恨铁不成钢地,“这玩意你又不是没有,你肩膀上不也缠着一大片呢!”
苏间罗蹙起眉,话是那么说,但他肩膀那处枪伤恢复得很快。在休眠舱里安生地躺了几天,现在基本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可谢明薄手臂上的伤显然不同,那绷带下还藏着隐隐的血色,也不知是伤口裂开了,还是——
对方冷清的黑眸忽然毫无征兆地转向他。
“坐。”无比简洁的一个字。
苏间罗犹豫一下,拉开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季扬却没有立刻坐下,他从进屋起就在默默地观察两人,也不知是给包间里的气氛下了什么判断,粲然一笑,撂下句“我去看看他们到没到”,然后光速退场。
包房内一时间只剩他们两个,安静得空调的声音都格外聒噪。
谢明薄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他,“你可以开始吃了。带你来这儿,不是让你来喝酒的,我请人没那么多讲究。”
他顺从地摘下口罩,目光在丰富的菜色逡巡一圈,肚子立刻不争气地瘪了下去。
居然都是他爱吃的菜!
要知道自从人类的地盘大幅缩水,大部分变异后的植物亚种都不能再食用,虽说粮食的基本供应不成问题,但蔬菜水果的品种数量可就大不如前了,很多作物他甚至只在网上和教科书上见过。
眼前这一桌子菜,虽然种类也不超出基地的供应范围,但已经可以说是一应俱全了,他喜欢吃的东西都囊括其中,甚至包括——蒲公英。
苏间罗盯着那盘格格不入的蒲公英炒鸡蛋,整个人如遭当头一棒,陷入了呆滞。
作为一种随处可见的草本植物,实际上,它只是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罢了。然而令人们意外的是,这株不起眼的野草并没有变异出其它亚种,它受到辐射的影响非常小,但生命力依旧极度顽强,外观上也没有发生莫名其妙的突变。
和那些进入中高级辐射区就野蛮疯长的同类不一样,蒲公英始终洁白、轻盈、渺小,像一捧在指间流逝的清风。
这就是苏间罗喜欢这种植物的理由。他喜欢它隐藏在柔软外表下的强大,无论落入何种境地,它的本来面貌都不曾改变分毫。
因此,他有个许多人都不知道的嗜好,那就是享用蒲公英菜团子……大多时候他会自己动手包,虽然不是什么珍馐,但他同样吃得很满足。
现在算起来,应该只有他的精神体和伊丽莎白知晓了。被做成食物的野草就成了野菜,不是什么非常美味的东西,食堂也不会供应,尤其在那些少爷小姐眼里,这过于朴素的吃食压根上不得台面。
所以,就算他带到学校,同学们也不会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才吃的,除非他特意强调——当然,完全没那个必要。
问题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间罗不信邪地夹了一筷子,装作对它好奇的样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下一秒,熟悉的清香微微泛苦,顺着味蕾将信号传入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