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间罗清楚地记得,以前在一区的家不在市中心。
据老师说,这处房产是他拿到人生中第一笔项目注资之后购置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在研究所上班通勤,所以和克罗玛尔学院的距离其实并不近,上学的时候,他每次回家都得倒好几班车。
但他知道,自己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仿佛一只迷途多年的信鸽,已经偏离了轨道太久,可就算在终点等候的人早已不在了,冥冥之中的磁场和引力依然会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中午吃过饭之后,他连导航都没开,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和站点,直接坐上了去往一区的车次。
换乘班车的功夫,猫头鹰还是忍不住吐槽他:“我还以为你会急着去打工呢,那么大言不惭地答应人家一个月就能还上,难道真的只是说说?你转性了?”
“不是,”苏间罗无奈道,“你不记得军部的委托报酬了?用那笔钱还债,绰绰有余吧。”
雪鸮一惊:“什么?那边有消息了?!”
“也不算。”他耸了耸肩,“为了贯彻缺钱的人设,我昨晚顺手催了一下季扬。他说最迟下周,财务局会通过公会的渠道,把报酬给我一分不少地打过来。多余的他没提,我也就没问。”
“……你居然去找作战局要钱了?突然间哪来的胆子?”
雪鸮无言半晌,似乎看到了昔日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的影子,“等等,你这是挑软柿子捏呢?我要是季上校,就让你找少将要去,反正冤有头债有主。”
“走正常流程太繁琐了嘛,尤其是从军政府拨款,更麻烦。”苏间罗叹气,“我和他说,实在是最近急用这笔钱,不然要被房东逐出家门了。上校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要是换了谢明薄来……”
“八成会用谢家大宅和包吃包住诱惑你吧。资本家的糖衣炮弹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他听完更笑不出来了,“行了,别开这种玩笑。我现在把视觉共享给你,待会儿我找个好一点的位置,看一眼就走。”
“应该提前问一嘴伊丽莎白的,”雪鸮嘀咕说,“那样的话,你没准还能进门看看。”
“我说过,不想再给她添多余的麻烦。”
青年浅色的睫羽半拢,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让心情恢复平静。
“就算真的能回去,现在的我也不应该那样做。我清楚我自己……还远远不到能坦然面对一切的程度。”
“可就是换了谢少将来,如果他经历了这些事,也没办法做到像铜墙铁壁一样吧?”雪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连忙安慰他,“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就算房子里真有什么线索,肯定也早就被保卫局搜遍了,现在进不进去没有太大意义。”
苏间罗垂着头抱着胳臂,默认了这个说法。
“毕竟老师什么都没留给我。如果留下了什么重要的话或者物品,他一定会让伊丽莎白转告我的。他不可能就那样一声不吭地消失。”
雪鸮没作声,生怕自己再不小心说错话,而且它也完全赞同主人的观点。
以朱利安·比特那样的行事风格,就算真的要玩人间蒸发,也确实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给他留下。而且他消失的时间,刚好是在苏间罗出事之后的几天,很难不让人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也不排除是有人刻意为之,蓄意对外误导以伪造出某种假象。
无论哪种可能,他目前都对此毫无头绪。这一切都太蹊跷了,现在甚至牵扯到了谢明薄,其中似乎潜藏着某种不言自明的逻辑动机,却始终令人难以捕捉。
但,不论是谁带走了老师,他都势必要对方付出代价。
十五年前,他曾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离他而去,像一捧无法挽留的风,无声无息地散了;那时的他太过弱小了,对这世上的一切爱憎别离都无计可施,只知道不停地流泪,直到再也流不出泪水为止。
这一次虽然没有目睹,可那种与家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无论过去多久都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梦里有时会出现母亲和老师的身影,有时是美梦有时是噩梦,后者居多;但于他而言,只能在梦里相见的人,即使在漆黑的夜里化身梦魇,醒来后也足以让人怀念许久。
虽然从再次见到伊丽莎白那天起,他自认已经接受了残酷的事实,但每每想到曾生活过的这个家,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就好像他只要不去打扰它,那里就依然一如往常似的。
有时候他甚至有点羡慕伊丽莎白。人工智能不会流泪,她理应不会为此感到任何痛苦——即使那是她的“父亲”,无论是作为人类活着,还是作为智脑404存在的时候。
从另一个方向抵达过去熟悉的终点站,对苏间罗来说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
上学时他人缘很好,但私交不多,不在学院的时间,他从来没向朱利安提出过“和朋友出去玩”或者“去朋友家里做客”一类的请求,最多参加一下报名的课外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