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更低碳。”应知寒说。
瞿期反应了两秒,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说:“一天不怼几个人你浑身难受是吧,坐车都要那么长时间谁走路?”
他伸出手掌,威胁似的要去圈住应知寒的脖子,虎口碰到脖颈的皮肤时,却感觉到对方喉结轻滑了一下,眼底还有一抹未散的笑意。
瞿期的动作忽然就顿了顿,他把手收回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后半句话想说:你应该多笑笑。
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上午在公交车上,应知寒对他说的那几个字,于是又把这半句话咽了回去。
应知寒怔愣了一瞬,偏过头看了他几秒,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由于公交是从两站外的终点站驶过来,车厢里除了司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随着两下喷气似的开关门声,冷空气被隔绝在这个立方体之外,深浓的夜色笼罩在周围,窗户上倒映出车厢里的景象。
瞿期坐在窗边看了会儿夜景,又问了一遍那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你家会感到无聊?”
“没有为什么,猜的。”应知寒说。
这个回答还是等于没有回答,瞿期不再执着于此,索性自己开口,打消他的顾虑:“我今天其实挺开心的。”
应知寒“嗯”了一声。
瞿期转过头来,促狭地笑了一下说:“所以下次还能来蹭饭么?”
没等人回答,他又自己补了一句:“不许说不行!”
应知寒看了他一眼说:“那在你家不是也能做么?”
瞿期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今天的饭都是应知寒做的,他啧了一声说:“可这样的话,你不就抢了黄阿姨的位置了么?”
应知寒说:“那你付我工资。”
“那可不行,”瞿期脑子倒是转得快,下巴一扬说,“我可不敢雇佣未成年人。”
应知寒被他这句话的语气逗到,闷闷地笑了一下。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车厢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偶尔有零星一两个人在不同站台上车,但也只是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
瞿期翻出无线耳机,从充电仓里拿出一只戴进耳朵里。
大概是车厢里的空气太安静了,也可能是窗外昏黄的路灯太过温暖,让人脑子中的某些兴奋因子也跟着静息下来,甚至有一种想吐露些什么的冲动。
瞿期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托腮望着窗外,不知为什么,回过神来时,目光却停留在玻璃中应知寒的侧脸上。
几秒后,应知寒听到身旁这人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爸也很早就去世了,早到我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捕捉到那个“也”字,无意识地轻蹙了一下眉尖,又听瞿期继续道:“是因为车祸。”
那时他还不到一岁,显然不记事。随着年岁慢慢增长,他意识到那个姓方的叔叔不是他的爸爸,并且还多了个刚诞生的弟弟。
柳昭是个很雷厉风行的女人,她想到什么就会立马去做,但做的每件事又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比如结婚,比如去南方沿海那边发展。
只不过这些目的的尽头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没有人能排在她自己的前面。
即便是儿子也不行。
瞿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今天吵架时,才会底气十足地反问回去,因为他知道柳昭答不上来。
“但是没关系,我自己也过得挺好的。”他停顿了几秒说,“以后应该也会过得很好。”
他早早地就认知到了很多东西,所以能跟这些事情和解。只是架不住有人要拿他当假想敌和眼中钉。
比如方谦弘。
曾经柳昭还没离开北方的时候,他们在白松街那幢老房子里住过几年。每当柳昭在的时候,方谦弘就会表演得像个慈父,对方会给他添饭,夹菜,像寻常父子那样聊天。
但只要柳昭一出门,对方立马就会对他冷眼相待。
起初瞿期还以为是错觉,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对方不开心了,后来发现不是,方谦弘就是单纯不喜欢他。
尤其是柳昭在方懿面前说,你瞿期哥哥成绩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厉害的时候,方谦弘的脸色就尤其难看。
应知寒偏过头,从车窗玻璃中看着他的眼睛,瞿期的视线挪过来跟他对视了几秒,又重新看向窗外,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热衷于听别人夸我,但她不会顺着别人的话来夸我。”
热衷到,瞿期觉得自己只是个被用来吹嘘,用来长脸面的物品。就像饭桌上不经意间露出的豪车钥匙和鸽子蛋大的钻戒。
再小一些的时候,他曾跟着柳昭参加过几场饭局。
饭局上的那些人都说:你们家瞿期成绩真好,回回都是年级第一,不像我们家那个,以后恐怕连大学都考不上。
每次听到这种话的时候,瞿期能感受出来,柳昭是很开心的,但大概是怕他骄傲过头,又或者只是想虚假地谦虚一下,就总会说:没什么好夸的,还要继续努力才是,这才哪到哪。
他坐在一旁往往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碗里的菜都吃不进去。
“虽然说出来显得有点……矫情?”瞿期沉默了很久,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但我其实挺想被夸的。”
尤其是亲近的人。
奈何亲近的人从来没夸过他。
他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被人急匆匆地推着往前,仿佛只要停下来夸一句,就会让他立刻退回原点似的。
他的情绪好像从来没被人接住过,长此以往,他就渐渐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闷着闷着就变成了如今这样,隔三差五就往心理大楼跑。
应知寒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次跑完步时,这人会邀功似的问一句:我厉害么。
瞿期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他沉默良久,说:“你知道么,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应知寒目光轻动了一下,再次转头看向玻璃。
这一次对方没再跟他对视。
应知寒开口的嗓音透着一抹哑意,他问:“现在呢?”
这个问题问出去很久也没有得到回答,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瞿期才转过头来,恍若没听明白似的笑了一下,说:“什么现在?”
“我说的是歌,”他指了指自己另一侧的耳朵,“有一首歌的名字叫,‘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他说完打开充电仓,把另一只耳机递过来。
应知寒从他手里接过来戴上,一个低缓的女声从耳机中流淌出来。歌词并非中文,让人听不懂含义。
但她的歌声却充斥着饱满的情绪,从最开始的平稳缓和,到后来逐渐变得高昂,甚至是高亢,如泣如诉,最后又渐渐回落到最初那样,像是放下了什么,直至结束。
听完了这首歌,应知寒把耳机摘下来捏在手里,他捏着白色的尾部捻了一下,垂眸看着耳机在指尖转了一圈。
片刻后,他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瞿期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说:“因为今天下午,你外婆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秘密。”
瞿期转过来,眼里落了一层温和明亮的光。
他说:“所以公平起见,我们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