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校园从里到外都透露出自由二字,好像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没人管。但那只是对于一部分人来说。
对瞿期而言,他大学刚开始那段时间并不算好过。
所有人都在为刚进入大学而新奇,撒着欢疯玩时,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附近找到了兼职。
在大家都在进行各种社交和社团活动的时候,他却四处奔波忙得脚打后脑勺,即便没课的时候也很少回寝室。
学校的宿舍是四人间,里面有个舍友是偏远山区考过来的,肤色偏黑,性格也很内向,以至于瞿期没跟他说过几次话。
为数不多的一次搭上话,是在同一个小区的电梯里碰到,两个人这才知道他们在同一栋楼兼职家教。
那天晚上回宿舍的路上,瞿期听舍友说,总以为他是和朋友出去玩。
他那时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舍友说,因为他看起来白白净净,像是没吃过什么苦,大概是富养长大的,没想到大学第一年就会找这么多兼职。
总而言之一句话,行为和气质不太相符。
瞿期在黑暗中垂着眸光,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隔了片刻才笑一下说:“大概是不想再把决定权交到别人手上了。”
舍友半懂没懂,又问他怎么第一年就这么拼,找兼职的目的不像是为了赚零花钱,更像是在赚生活费。
但这话问出去后,身旁的人却沉默了更长时间。
其实大学开学后,柳昭一直在给他打钱,但那些钱每次都会被瞿期原路退回,一分没动过。
他或许抱了点赌气的心理,更多的却是与上个问题相同的回答。
他不停地攒钱,攒钱,想要攒到有足够的底气,能支撑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见任何相见的人。
而如同他曾经在祝词里写的“功不唐捐”一样,在这样近乎自虐式的兼职下,刨除上学日常所需的开支后,瞿期富余下来的资金越来越多。
当这笔资金第一次能买一来一回两张机票时,他回过一趟怀宁,那时大学刚开学还没多久,但北京的天气也渐渐开始入冬了。
从机场一落地,瞿期就打了个车直奔云屏大道,在那个熟悉的定位下车后,他却发现店门关着,门口招牌拆了下来,只留下一排痕迹。而台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有一段时间没开过门了。
他站在下车的路边,想起几个月前应知寒过来抹他眼尾时的样子,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回忆一下,心脏上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瞿期重新打了车,回到了一中,他去祝晴办公室,想问问她会不会知道应知寒的去向。
听到这个问题,祝晴默然了很久,然后面露难色地说:“其实录取通知出来的时候,应知寒来找过我,他当时跟我说,如果以后有人来问这个问题,麻烦我替他保守一下答案。”
祝晴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本着对方可能想保护隐私,就答应了。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真的会有人来问,而且这个人还是瞿期。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但谁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几个月,就沦落到要回学校向老师打探消息的地步。
祝晴不太确定地问:“你们之间闹了什么过节吗,搞得联系方式都没了?”
前半句话和后半句话没法用同一个字回答,瞿期站了好一会儿,回答了前半句。
“没,”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我喜欢他。”
直到他离开办公室前,祝晴都还没从这四个字里缓过神来,没过几秒,门口的男生又转过身,最后问了一句:“他……考的那所学校怎么样?”
能让他以后过得很好么?
祝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最终叹了口气说:“很好,和你那所一样好。”
瞿期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没再多说什么。
柳昭说,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说同性恋见不得光,说他遇到别人就会慢慢纠正回来。
那他就一遍遍提醒自己,一遍遍把自己的性取向拆开放在别人面前,一遍遍在柳昭看不到的地方告诉她,他就是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他就是喜欢一个男生。
大一是课业和生活都最繁忙的时候,在怀宁待了一个晚上,瞿期又得坐飞机回学校赶晚课。
一天多的来回奔波没让他察觉到累,直到在飞机上,他看着窗外出神时,隔壁座位的小姑娘递了张纸巾过来。
她声音里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沙沙糯糯,问道:“大哥哥你怎么哭啦?”
瞿期转过头,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下颌,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眼泪。
人总是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接过纸巾,隔了好一会儿,才强行扯出个笑容,带着鼻音轻声说:“因为我找不到那个最重要的人了。”
他尝试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但应知寒同样也能想得到,并且把这些方法一条条都封堵上了。
就像之前深更半夜去医院的那次,瞿期早上醒来,挨个给黄阿姨和老师打电话,却被告知应知寒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这个人做事总是面面俱到的,但这样的面面俱到放在这件事上,就让人越发呼吸不过来。他把路堵得越绝,瞿期越是心脏疼。
应知寒明明亲口说过,会因为他的疏远而难过的,那为什么现在又对自己这么狠心呢?堵这些路的时候会难过么?
瞿期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气象台很巧地推送了一则寒潮预警,他本来已经进酒店了,在看到这条推送时却愣了片刻,然后下意识转身走了出去。
他打了个车到白松街的老房子那边,下车后站在院门口等了很久,不知到底是在等下雪还是等什么。
他就像那个愚钝的、抱着刻痕寻找水中长剑的人,企图用这四个字来找到那个风雪中的来客。
而事实是,他们好像早已分别在了茫茫汪洋里。
想到这个几乎自欺欺人的行为,瞿期的眼泪难以遏制地越流越多。
也不知道小姑娘懂不懂什么是最重要的人,她人小鬼大地拍了拍瞿期的手说:“没关系的,等下雪的时候就会见到了。”
瞿期说愣了一下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下雪的时候?”
小姑娘小声说:“因为以前我跟妈妈说想吃糖炒栗子,妈妈说下雪的时候就有了,后来下雪那天,她真的带我去买了!”
小孩儿的思维很跳跃,这样的类比甚至让人难以理解,但瞿期点了点头,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下雪的时候能实现愿望?”
小姑娘“嗯!”了一声说:“所以下雪也能见到想见的人!”
瞿期把眼泪擦了,笑着说:“好,那就希望能在下雪天实现愿望吧。”
回学校之后,他再一次把自己塞进那些兼职和课业里。
在闲暇的时候,他还是会出去,只不过范围不再局限于怀宁,而是周边省份的好大学。毕竟应知寒在那趟列车上说过,他会留在北方的。
然而四年在这些来往的机票中一瞬而过,瞿期却一次都没遇到过那个人。
甚至分明那样惦念着,他却连梦都很少梦到应知寒。只有极偶尔梦到过几次,醒来时会稍微好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罢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失落与难过。
大学四年里,瞿期几乎什么兼职都试过,线下的,线上的,家教,辅导班,最后来到了ps设计什么的。
大概是那些年看杂志看出来的审美,他反倒凭这个赚了不少钱。在别人还在忙着毕业季到处投简历,找工作的时候,他的收入就已经能支撑他不用再为什么而发愁了。
以至于大学毕业后,瞿期找了个公司试了半年,谁知遇上个神经病领导,凌晨三点打电话,让他起来改个方案。
他这些年本就有点神经衰弱,电话铃声忘了关,心脏吓得突突直跳。于是后半夜撑着脑袋琢磨半晌,干脆天一亮就递了辞职申请,没过多久直接搞了个工作室,选择自己给自己打工,懒得去吃那份生死不明的苦,钱少还屁事多。
后来那位舍友聊起来,说挺羡慕他,的确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不用恪守家里人定的乱七八糟的规矩。
瞿期那时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他守了18年的规矩,这也算为数不多能抓在自己手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