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知寒坐在车上,回想起今天那场短暂的饭局,还有那短暂的一面。
他也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遇到。
就像任越说的,分明年年月月都在找,就是再想见那人一面。可真的见到了,柳昭和方谦弘的话就像幽魂似的萦绕在他耳边,再次让人变胆怯起来。
只是胆怯越深,见面后滋生出的惦念也更深。如果说之前还能勉强余留一丝理智,那么此时此刻,那些理智却几乎快要被燃烧殆尽。
和记忆中相比,瞿期清瘦了不少,进门时的笑容也不是出自真心,就像多年前面对别人时戴上的面具那样,令人只有心疼。
应知寒望着窗外划过的路灯和夜色,几度点进任越的对话框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一次次克制地删掉了那些内容。
他回到住处换了身家居服,然后把电脑搬到客厅的茶几上,准备处理那些密密麻麻的工作。但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又在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出神。
应知寒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准备继续工作时,门铃却响了两声。
他看向门口,有几秒的愣神。
他不点外卖,知道他住址的人也不多,硬要说的话也就一个任越,那都还是因为之前来拿过一次文件。
但这个按门铃的方式,好像又和任越那狗撵了的风格有点不同。
大概是见他没开门,门铃又响了两声,应知寒走过去,一打开门,却看到了半分钟前才在照片里见过的人。
瞿期紧抿着嘴唇站在门外,胸口有些起伏,像是刚跑过。
应知寒张了张口:“你……”
“我有话要跟你说!”瞿期跑完后的语速有些急,他喉结轻滑了一下,说,“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
应知寒目光落在他脸上,片刻后,开门让了他一下。
瞿期站在玄关,看他关了门,然后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往客厅走。
客厅的光线没开太亮,只有一些微弱的顶光,以及沙发旁开着一盏落地灯,显得柔和又温暖。
“你先坐。”应知寒说。
瞿期“嗯”了一声,走到沙发一角,但准备坐下时,目光却落到了茶几上没锁的手机屏幕上。
看清的那个瞬间,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心跳再次变得有些急促。
照片的清晰度不算太高,像是隔着很远距离拍的,里面那人举着相机,不知道对准的是什么地方。雪镜被他反压在头顶,连带着额前的碎发一起被反压在镜片下,露出额头和那张好看的脸。
在蓝天和阳光的映衬下,让他的脸不至于和冰原看起来一样苍白。
那是瞿期自己。
他忽然想起来那次在挪威,拍北极熊时,看到远处也有人在拍照,从这个角度来看,难道……
没等他想清楚,应知寒就伸手拿走了手机,转身朝门的方向走。
瞿期几乎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抬头说:“你去哪儿?”
应知寒沉默片刻,目光在他鼻尖下扫了一眼,说:“给你倒杯水。”
瞿期抿了一下嘴唇,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唇很干,但他说:“我不渴。”
刚才饭局结束时,他一边想把所有话都说出来,一边又顾及太多人在,不想让应知寒不自在,就总想着等先回家,之后再慢慢找人要联系方式。
但他等了太久了,曾经就是因为总想等一等,才无缘无故错失这么多年,他一分钟也等不了了。
而且这件事只有他先开口,才能拔掉应知寒心里那根刺,所以他几乎是得到地址的那一秒,就立马让司机改了地址过来。
应知寒被他拽着手腕,最终还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不远不近地坐到了沙发上。
看着这个距离,瞿期不知在想什么,眨了一下眼后,单刀直入地说:“曾经,方谦弘和我妈来找过你,是么?”
“嗯。”
“他们跟你说过什么?”
应知寒垂着眸光,没立刻开口。
瞿期自己把话接下去:“他们跟你说,云敬因为性取向而转学,还因为这个而自残和自杀是么?”
应知寒抬起头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嗯。”
“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瞿期说。
应知寒蹙了一下眉尖:“什么意思?”
“云敬确实因为这个转学过,他那时候年纪小,也确实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伤害过自己。”
瞿期停顿了一秒,说:“但是和童乐宜在一起之后,他们虽然被很多人明里暗里说过,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自杀,他去世是因为生了别的病。”
这些话与笼罩了多年的梦魇完全相反,应知寒一时没开口,长久地沉默起来。
“他不是个舍得放下自己喜欢的人而独自离世的人,”瞿期奔跑后的呼吸缓和下来,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很轻,他说,“我也不是。”
应知寒看着他的眼睛,不知看了多久,才低低地说:“我那个时候……不敢去赌。”
瞿期问:“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也这样做。”
在多年前那辆公交车上,应知寒听到那句“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时,他看得出来,瞿期并不是真的在说歌名,而是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知道瞿期或许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但他们只相处了短短数月,他不敢用那些自以为是的了解,拿那人的生命去赌。
瞿期强行压下鼻腔里的酸涩,哑声说:“那个时候,歌名确实是我想跟你说的话,但还有几句也是我想说的。”
应知寒说:“哪几句?”
“歌词的最末尾那几句。”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还没与你相遇。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
在这个瞬间,应知寒忽然觉得多年前那个玩笑话是有些道理的,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软肋,即便被知道了,也要表现得毫不在意,让人无法以此来胁迫你做些什么……
可既然是软肋,又怎么可能做到毫不在意呢。
说到底,这本就是个无解的死局罢了。
应知寒看着他不再有笑意的眼角眉梢,过了很久,说:“他们让我觉得,我以为我的离开能让你过得更好一……”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瞿期带着浓重的鼻音打断这句话,多年的委屈像是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说,“每天做梦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瞿期叫了他一声:“应知寒……不是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可我为什么总是梦不到你啊……”
应知寒心脏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他拇指抹了一下瞿期脸上的泪,然后偏头吻了过去。
在前18年的人生里,瞿期从没觉得自己是个爱流泪的人,柳昭离开时他没哭过,被方谦弘冷眼相待时也没哭过,自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同样也从没哭过。
他孤独了太多年,早就习惯了把自己伪装起来。
直到有人看穿了他的伪装,让他得以有个能呼吸的地方,他就再也接受不了那个人的离开了。
大学那些年里,但凡闲下来,他脑子里就会冒出那些点点滴滴的画面,只要一想就会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