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抬起头来,看了他很久,像是听不懂这句话,皱眉问:“什么意思?”
她这个反应让瞿期同样不解:“不是你们自己跟他说的么,说云敬去世是因为这个而自杀,但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只是因为生病。”
柳昭说:“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去世的了,当时是从你方叔叔那里听说……”
她说到后面几个字时,音量渐渐降低下去,旁若无人地思考了几秒后,说:“你的意思是,你方叔叔记错了?”
瞿期没说话,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柳昭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这个事,她反倒也是被方谦弘蒙在鼓里的那个人。
想通这个点的瞬间,瞿期忽然觉得很可笑,他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吼一场,可情绪像岩浆一般挤在嗓子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吼了能怎么样呢?能弥补前几年的时间么?能让时间倒转么?能让他回到十八岁么?
不能。
吼了也没有任何用。
柳昭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说:“可能吧。”
看着他的表情,柳昭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和你方叔叔……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瞿期看着她,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想说,你知道那个人把我当绊脚石么?你知道他总觉得我挤占了方懿被夸的名头么?知道他十多年前就一直把我当仇人看么?
但他话到嘴边,却只是垂眸笑了一下,说:“妈你看,你如果真的关心过我,很多事情是能看出来的。”
这个回答意味不明,却也十分明确。
柳昭仰起头看了几秒天花板,再低下来时,声音不太稳,她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记错了,而是故意说错的,他在骗我?”
再探讨这个话题已经没任何意义了,瞿期也不想再聊了,他说:“他是故意的还是真记错的已经不重要了,排除自杀这个因素,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他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不同意的真正原因还有么?”
柳昭一时没能回答上来,她靠自己的能力闯到现在这样的地位,在商业桌上有着最敏捷圆融的口齿和思维。而此刻在自己儿子面前,却连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度要思考很久。
她说:“有一点那样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希望你能娶妻生子,以后能有人陪在身边,否则真的太孤单了。”
“但这两个条件不成立,”瞿期思维清晰地说,“你的愿景究竟是娶妻生子,还是希望我有人陪?”
“如果是后者,那性别很重要么?只要那个人能让我觉得不孤单,达成了陪伴的含义,不就可以了么?”
柳昭说:“那晚年呢?等到他不在了,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没有孩子,你自己该怎么办呢?”
瞿期抿了一下嘴唇,缓慢地说:“妈你知道么?以前高中上学的时候,我很多次下晚自习回去,都能在巷口看到一个流浪的人。”
“我有时候会给他买点面包和牛奶,后来有一次跟他聊过天,他跟我说,他家里其实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是大儿子和小女儿因为一些原因都去世了,剩下的那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人养他。”
瞿期平静地看向她,说:“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生了孩子和没生孩子,有什么区别么?”
柳昭哑了一瞬,试图纠正他这样的思维:“那都是少数,更多的都是很幸福的,你不能因为极个别……”
瞿期说:“都不用刻意去寻找就能被看见的情况,真的会是少数么?”
柳昭沉默了更长时间,她意识到自己回答不上来,于是疲惫地说:“那如果我就是单纯希望你娶妻生子呢,如果我说,有很多很好的姑娘值得去喜欢呢?”
“那么喜欢她们的那个人不会是我,”瞿期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是因为应知寒的出现,我才有了喜欢这种情感,如果没有他,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我这辈子应该没可能给谁当爸爸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了饼干和小满。”
柳昭说:“这是什么?”
“是应知寒养的一猫一狗,”瞿期说,“他那天问我,考不考虑让它们变成共同财产,我答应了。”
柳昭看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像从前那样,想不让他做什么就能不让他做什么了。
她不可能再有机会没收手机和身份证,不可能再把人关在家里……她就连反驳的话,都会被客气又疏离地一句句退回来。
她的儿子短短几年的变化天翻地覆,让人倍感陌生。但柳昭同时又很熟悉这个气场,她曾经底气很足,足到能够自己闯荡的时候,就是瞿期现在的这个样子。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翅膀硬了”。
杯里的咖啡早就凉了,瞿期却还是端起来再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他叫住路过的服务生,说:“你好,麻烦帮我再弄一杯拿铁,热一些,待会儿我带走。”
这个行为像是让两个人都有了几秒喘气的机会,柳昭说:“杯子里的不喝了?”
“不是,”瞿期说,“给人带的。”
他回答完,把快要结束的谈话继续进行下去,并且尽量用并不尖锐的方式说:“你知道我小时侯为什么那么犟,一定要犟着留在老房子么?”
柳昭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跟你一起去了,我才是真的没有家了。”瞿期叹了口气,说,“我其实想过,要不要哭着吵着让你留下来,但想了想又觉得,你有权利追求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么?我那时候年纪不大,其实还经常考虑这些问题。”
柳昭笑不出来,又听到他说:“所以妈,我也是人,我也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以前总说,我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跟你沟通,但我尝试过很多次,也说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没用。”
“我不知道今天说了这么多,符不符合你对沟通这个词的期望……或者说是要求,”瞿期抬起头来,说,“但是没关系,这次我能按照自己想要的路去走了。”
柳昭闭着眼,手掌在眼睛和额前撑了很久,才最后问了一句:“所以这个情况没有再更改的可能了么?”
瞿期看着窗外,看着图书馆的方向,良久后又转回来,开口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我记得很多年前,你跟我说,我年纪还小,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所以这些年里,我就年年想,月月想,甚至每天都在想。”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说得对,我对他确实不是喜欢。”
“而是爱,”瞿期说,“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