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长久困扰他们的谜题,终于要揭晓谜底。
宋医生显然饶有兴致,充满期待的追问道:“那是什么梦?梦里他做了什么?”
李司净嗤笑一声,如实告知。
“他在操.我。”
宋医生表情僵硬,客套的微笑还没来得及直面现实,就开始皲裂。
李司净又重复了一遍:
“他在操.我。”
“等、等一下……”
再有职业素养的心理宋医生都被他的直白坦荡说得面红耳赤。
即使是留学海归,见过大风大浪,在舒适安全的环境里待久了,也会被突如其来、避而不谈的隐私话题冲得一阵慌乱。
毕竟,他在心里替李司净做的预设,再出格也不过是杀人放火、滥杀无辜的噩梦罢了!
片刻惊慌之后,宋医生抬手去翻电脑里记录的病历,逐字逐句去找李司净是不是曾经有过同性的幻想。
他语气崩溃又故作镇定的,试图找回医生权威。
“李先生,你知道的,偶尔一次梦到和同性、或者不同物种产生冲动,并不能代表着你有问题。因为梦境没有逻辑,只是你对现实某种压抑情绪的反馈……”
“但是我的梦很有逻辑。”
李司净麻木疲惫的否定,终于在道貌岸然宋医生崩溃神色里焕然振奋。
他甚至升起恶劣的兴趣,更为详尽的描述起那场梦。
“他先是用绳子绑住了我的手脚,然后捂住了我的嘴,用手掰开我——”
“停!”
宋医生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作为一个保守的社会主流人士,宁愿听李司净去聊那个男人怎么不切实际的烧掉摩天大厦,用刀挑开烧焦的尸体,闻到诱人的烤肉味,也不愿意去听实际的同性限制级。
更何况,他认为他有义务阻止李司净自暴自弃般的自毁式讲述。
打印机滴滴的吐出印有字迹的病历,代表着宋医生要做一些简单的记录。
或者说,宋医生需要用笔抄写笔录一样,去平复自己受到的惊吓,找回自己的职业素养。
李司净习惯了。
他安静的在等。
宋医生笔尖沙沙,按照一尘不变的流程出声: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们换一种方式来弄清楚这个人。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李司净笑得轻蔑。
“可以。”
“你能清楚的回忆起这场梦,是因为今天在医院车库,见到了那个人。是吗?”
“是的。”
“那你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怎么样?高兴?害怕?茫然?”
“害怕。”
李司净并不回避自己的医生,“我以为他要去杀了许制片。”
宋医生抬眼看他。
这已经不是李司净第一次重复“我的梦境会让讨厌的人倒霉”“那些跟我起过冲突的家伙,出现在梦里,被那个男人杀掉,没多久对方现实里就出事了”。
但他是医生,他绝不可能认可这样的超自然能力。
宋医生继续问:
“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什么颜色?你可以仔细描述一下。”
李司净并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眸,非常容易回忆起那个走过车库、骤然消失的男人。
灰色长风衣,微长短黑发,步伐悠闲得仿佛路过。
一切是如此清晰,可随之涌上来的,不是拨云见雾的豁然。
而是恐惧。
这样的恐惧极为陌生。
李司净翻来覆去拍摄生死、经历生死,从未有过如此害怕、恐慌、颤栗的时候。
他害怕见到那个人。
他不应该见到那个人。
仿佛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防御机制,在用心跳、冷汗、颤抖提醒他:危险,远离。
可他的思绪抑制不住,在宋医生一句一句询问里,直面始终逃避回忆的梦境。
忽然,李司净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但眼神惊人的发直,只看宋医生的办公桌笔筒。
居高临下,神色专注。
竟让宋医生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惶恐。
在他看来,李司净家世良好,条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是父母恩爱,任何叙述都不存在父母吵架和中式父母压力。
家庭和睦。
一流大学本科导演系毕业,拍摄过的作品在网络取得过一定名气,受到了资源雄厚的制片人赏识,正在拍摄一部听起来极有意思的电影。
前途无量。
虽然他总是做一些杀人放火的噩梦,宋医生听了都烦恼,私底下判断他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偶尔他也声称自己能够看到幻觉,整个世界都处于污秽泥水覆盖。
导致宋医生都有些怀疑:他叙述的经历是不是存在编造?是不是在消极抵抗诊疗?不然怎么会有人,在幸福的家庭环境里患上这么严重的症状?
但是,比起一些原生家庭窒息压抑,永远在钱上纠缠不休的病患,李司净可谓是优质聊天对象。
否则,宋医生也不会面对长达一年多的噩梦倾诉,冒着自己精神崩溃的苦口婆心,妄图治好这样的一个疯子。
李司净是疯子。
一个精神疾病严重到产生幻觉,依旧不肯吃药的疯子。
如果他突然从桌上笔筒里抽出一根尖锐的笔,猛然刺向眼睛或是手掌。
在宋医生看来,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是谁的眼睛和手掌,全看李司净的心情。
宋医生尽量保持着警惕,假装没有察觉。
他居然在慌乱之中,还有闲暇去后悔:不该把裁纸刀放笔筒的!
“李先生,你怎么了?”
宋医生强忍语气,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回忆那个梦的时候……”
李司净眉头紧锁,径自抽出了宋医生办公桌上的铅笔。
骤然涌上心头的情色梦境,让李司净忽略了很多问题。
但在宋医生询问的时候,他想起来了——
因为那个梦,他在害怕那个人。
所以,他每一次回忆,都在本能的回避想起那个人的容貌。
即使如此清晰。
李司净的眼睛绽放出狂热的光芒,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在挣扎、在哭喊,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看到了字……在我脑海里不断回荡的字……”
他落笔画下了那些突然涌上的字,象形文、扭曲在墙壁岩石一般的地方。
这样的字,李司净不认识,但他见过。
一般会出现在棺椁里、在墓穴里、在博物馆的陈列室里。
以及,在他设想揣摩一直没有得到更好设计的《箱子》最终场景里。
李司净清清楚楚的勾勒出那些意味不明的象形文字,酣畅淋漓的重现了剧本中男主角林荫的恐惧。
《箱子》重头戏的镜头,应该呈现这样的视角、展现这样的场景。
还有穿插的闪回、揭露的谜底,应该像这样——
哭喊、嘶吼都应该淹没的寂静中,仰望千百年都未曾破解的淋漓真相。
李司净麻木得连恐惧都丢失得一干二净。
此时,他终于在抗拒回忆的梦境,找回了丢失的恐惧,并且画出了最为满意的分镜草图。
李司净用铅笔敲了敲纸上的草图,直视宋医生的眼睛,面带笑意,成为了一个言辞恳切的疯子。
“是这样的画面。”
遭受折磨,仍旧意志坚定在绝望中等待一束光的场景,就该是这样的画面。
“啊……”宋医生僵在原地,端详这个自说自话突然画图的疯子。
李司净心满意足的将铅笔插回笔筒,收起这份贵重的分镜,再一次庆幸自己来到了南街十六号。
“谢谢你宋医生,我今天也觉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