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还没寻找到一个确定的落脚点,他见到了一个麻木冷漠的身影。
陈菲娅留着长头发,带着疏于打理的毛躁卷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凝视着烧灼的烈火。
想死。
她平静的表情从不觉得,死亡是什么值得害怕恐惧的事情。
想死。
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尝试死去,又一次一次的被禁锢在无休止的梦魇里。
想死。
或者说,她不知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司净能够察觉她的痛苦。
就像他面对周社时一样的痛苦。
李司净没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见那双空旷失神的眼睛,缓缓看向他。
片刻,落下了扑簌的眼泪。
“我……”
李司净依稀听见微弱的声音,还没能辨明,就眼熟的灰烟带着火舌卷燃了一片碎纸。
熟悉的字迹在焚毁的碎片里再度出现,仍是一闪而逝的“我”。
我?
李司净盯着陈菲娅,想要大声询问:是你写的字?是你烧掉了它们?“我”是什么?你想说的是什么!
可他只能见到陈菲娅安静的落泪,轻轻的啜泣。
又变成了李司净曾见过的小女孩,埋在胳膊里,将自己蜷缩起来,嚎啕大哭。
悲痛的哭声掩盖了一切响动。
焦急想要知道“我”的李司净,站在一片漆黑的梦里,难以发出半分声响。
陈菲娅随着哭声淹没在黑暗里,身影慢慢被生机勃勃的幽绿覆盖,化作点点萤火,飞舞四散,像是得到了庇佑,随着绿意盎然的萤火离开,不再被人凝视。
她解脱了,她自由了。
至少在这样孤独无助的梦里,不会再有一个浑身腥臭烂泥的男人伤害她。
萦绕着哭泣和泪水的黑暗地下室,像是一场噩梦。
即使李司净如愿以偿,也回不过神。
后背贴近的温度,驱散了黑暗中所有阴寒。
他在温暖怀抱里转身抬头,见到了另一双眼睛。
温柔、关切,又平静得仿佛洞悉所有梦境。
是周社的眼睛。
“乖侄子。”
周社看他,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笑着出声。
“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睡着……”
比周社的话更快的是李司净的手。
他要杀了这个男人!
念头充满恐惧,手还没能触及周社,就被抓住了手腕。
周社居高临下,垂眸的脸庞俊朗不凡,眉宇间弥散困惑。
“你害怕我。”
李司净浑身难以克制的战栗。
他当然害怕周社,在面对了陈菲娅的陈年灾难,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恐惧是什么。
他未曾细想,却被宋医生一针见血的指出——
童年时候遭遇的一切,都会变成恐惧的梦魇,始终缠绕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睡梦中,不得安宁。
他的梦魇就在这里。
那个男人就在这里。
李司净恐惧的看向那个男人。
“……她解脱了,但我呢?”
那个男人仿佛无辜:“什么?”
“陈莱森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司净克制不住歇斯底里:“你对我做的事,我应该也一枪杀了你!”
周社终于收起了一贯的温柔,松开了钳制李司净的手,担忧的问道:
“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我……”
李司净下意识想要回答,突然神智一震,想起火舌卷碎的“我”。
他忍不住发出冷笑,在他手腕恢复自由的下一秒,狠狠抓住周社的衣领。
“还需要受害人帮罪犯回忆回忆是吗?”
哪怕这样的行为,会导致表面和平的万劫不复,他也克制不住崩溃情绪。
“你在我的梦里,拿着你的刀,一块一块的剁碎了我认识的家伙;你在我的梦里,抓住我的手,捂住我的嘴,一次一次进入,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已经破罐破摔,特别是在见证到陈菲娅获救时的解脱,他也渴望那样的解脱。
李司净没有枪。
但他仍能在幻觉里,想象自己拿起手里应该存在的枪,抵在周社的咽喉。
他学过、他研究过。
一发子弹从下颚穿透大脑,能够瞬间在脑内肌肉骨骼造成极大的永久空腔。
神经断裂、肌肉爆炸、骨骼碎裂,只有一死。
他说:“我可以杀掉陈菲娅的噩梦,我也要杀掉我的噩梦。”
周社始终温柔的眼眸,溢满惊诧,映照着崩溃的李司净。
他语气平静,阐述事实:“你要杀了我。”
李司净袒露恨意:“我要杀了你。”
“即使我从来没有伤害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也要杀了我。”
他说的话,像是一种坦诚,更像是一种承诺。
深邃的漆黑眼眸显得无比澄澈。
他坦然的接受一切,也接受李司净的所有选择。
静静等待子弹从咽喉射穿头颅,如李司净期望的那样,只求一死。
即使他从来没有做过、从来不知道李司净有这样的噩梦。
“你不知道?”
李司净在这一瞬间确定。
确定周社对他的梦境一无所知。
确实周社不会伤害他的话是真的。
更大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如同一场海啸淹没地震的废墟,让他恢复了片刻清明。
李司净无力的松了手,放开周社的衣领,前所未有的绝望。
“你不知道。”
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私密梦境。
周社不知道。
但现在,周社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