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萍水相逢,陌路之人。
先前一队人马,想必就是在寻这位“鸢儿”。小春是个聪明人,他不想做那被殃及的池鱼。
鸢儿一时语塞,她不想那样凄惨的哭腔与眼泪,却打动不了这少年分毫。不过她也只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又哽咽道:“我叫鸢儿,我本住在西边的徐家庄,和爹爹、娘亲在一起......可是、可是今年冬天,爹爹染了肺痨......去了......娘亲整日以泪洗面,不久也、也......”
“鸢儿好想他们......爹爹和娘亲都去了,只留下鸢儿一个人。舅母与舅舅说,鸢儿是白吃的,便要将鸢儿许给钱家村的一户地主作妾......呜呜呜......”
小春驻足听着鸢儿的叙述,他低着头,谁也不知道小春在想些什么。
“那个老爷,都已办过六十六的大寿,可鸢儿才、才十二岁......”
“所以你便逃走了。”小春道。
鸢儿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没错,我逃走了。一直逃到这里,那老爷派来的人也一路追到这里。鸢儿只能躲躲藏藏,中途还折了脚,如今只能躲在这里。”
“我不敢叫住过路的农人,他们只会将我送回去,到时候......鸢儿不敢想。幸好遇见了你,哥哥,你帮帮鸢儿吧......”鸢儿的眼眶红肿着,看起来甚是可怜,她甚至向小春拜了拜,“鸢儿给哥哥磕头了。”
“我能怎么帮你?”小春的神情动了动,似乎被鸢儿的悲苦遭遇所打动,但那也仅仅是瞬息。
小春已经受过太多的苦了,于是他对世间的苦难,总是见怪不怪。
“我初来此地,并不熟悉,也无力帮你斡旋,你找错人了。”
鸢儿看着小春重新迈开步伐,不再看自己,而是向前走去,她心急如焚,泪珠成串掉落,话语中哭腔更盛:“可以的,哥哥可以帮鸢儿的。鸢儿不是不愿给人做妾,也知道自己命贱,可鸢儿只是想再见祖母一面!”
小春的脚步一顿。
“爹娘死后,再无人照顾祖母了。祖母目盲,是看不见东西的。舅母与舅舅嫌弃祖母,将她赶去茅屋居住。祖母一个人,整日整日地编草鞋也过活不了,鸢儿只能偷空去看祖母,给祖母带些吃食。”
“如今鸢儿也要走了。那位老爷......传闻那位老爷是爱打人的,鸢儿、鸢儿也许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鸢儿啜泣着,却破涕为笑,露出一个极哀婉的笑来,“可是那老爷送来了些金银,是买下鸢儿的钱。舅妈舅舅拿走了钱,可鸢儿还偷偷藏了一些。”
“鸢儿要将这些钱带给祖母,这才逃了出来。有了这些钱,祖母就有饭吃,不用再饿肚子了。可惜现在鸢儿走不了,见不着祖母了。”鸢儿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绣花荷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小春,“只能拜托哥哥,帮鸢儿送给祖母了。”
“祖母住在徐家村西边茅屋中,哥哥一去便知。”鸢儿苦笑着道,“若是能帮鸢儿带句话,那便更好了。”
小春沉默了半晌,他的指尖正在微微抽搐着。
过了一会儿,小春问道:“什么话?”
“就同祖母说,鸢儿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嫁给了一个......一个英俊少年郎,哈哈。说、说他对鸢儿很好,鸢儿也很开心。只是——”
“啪嗒。”一滴泪水落地。
“只是鸢儿也很想祖母。”
“鸢儿去了自己应该去的地方。鸢儿走了后,祖母不要忘了岁寒添衣,多饮温粥。风雪时腿疾发作,鸢儿不能替祖母揉腿,祖母便要自己动手了。”
“此一去,不知何时归来。祖母不必挂怀。鸢儿也望祖母,能够无忧无疾,长命百岁。”
“好啦,就这些了,多谢哥哥。”鸢儿双膝跪地,将那绣花荷包奉过头顶,递给小春。
她是哭着的,又是笑着的。
她此去不知前路如何,挂念的,却只有她祖母的长命百岁。
小春没有接过荷包,他看了鸢儿良久,随即向前方走去。
鸢儿惊愕地抬头,却只能看见小春的背影。她跌坐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太阳西沉,夕阳残照,鸢儿本是豆蔻一般的年纪,却在那一刹那风尘仆仆得宛若迟暮。
鸢儿呆坐了片刻,忽然间,鸢儿的面前投下一道身影。
鸢儿一惊,以为是追寻自己的人,她正瑟瑟地发着抖,可一抬头,却发现那人正是方才的哥哥!
小春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支硕大的木筐,背在背上。迟暮的斜阳中,小春的眉眼似乎也闪烁着余辉,即便那伪装的胎记仍旧横亘于面容之上,却让鸢儿有一瞬间的恍惚。
小春向鸢儿伸出了手,道:“走吧,我带你回家。”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木筐,示意鸢儿上来。
鸢儿不住地哽咽着向小春道谢,她手脚并用爬进了木筐之内,眼里似乎有光在闪烁。
“哥哥,好人有好报。”鸢儿道,“你一定会有福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