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二姐最后是否会后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只有她自己知道。而我们知道的只是,倘若无法得到真诚的忏悔,那便用伤痛、鲜血与白骨,慰籍每一个尚未安息的亡灵。
而此刻,亲手将鸢二姐送到徐家庄众人手上的小春,早已将马放回,让它自己识途回家,而自己则行走在旷野之中。
风吹野草,小春又一次活了下去。
小春的命运中,还会有很多次的野火,或星星点点,或顷刻燎原,但这些都杀不死小春。
因为只要给小春一缕春风,他便会再一次顽强地冲开层层桎梏,破土而出。
......
小春赶了一夜的路,他奔驰在夜风之中,直到黎明破晓,他才意识到自己精疲力竭,饥肠辘辘。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似乎这天地之大,处处却都是人心险恶。
而小春突然意识到,他正在渐渐地,成为自己曾经畏惧与憎恨的人。
小春只能游荡着,他无处可去。
“啪嗒——”水花落地的声响,小春警觉地回头,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匕首,护在胸前。
那曾经明亮而柔顺的双眼,此刻却闪烁着敏感、脆弱却又故作凶戾的光。
像一匹受了伤的小狼,无声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对靠近的危险露出獠牙。
附近一户孤零零的人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端着木盆,有些惊讶地后退了一步。那方才的水花声,便是那位老婆婆洒水的声音。
她有些害怕地看着拿着匕首的小春,她丢下木盆,双手好像在比划着什么,可小春却看不懂,她的口中呜呜地吐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原来那位老婆婆,是个哑巴。
“嘎吱——”门扉被推开,走出来一个鹤发老人,他看起来颇为慈祥质朴,应是这位老婆婆的老伴。那位老爷爷将老婆婆护在身后,颤颤巍巍地问道:“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家老婆子是哑巴,说不出话。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相依为命,家中没有钱财......”
小春这才放下匕首,他转身向远方走去:“对不起,我只是为了自保,我没有恶意......”
他话说到一半,却向前踉跄了一步,跪倒在地。
连夜奔波的疲惫叫小春几欲作呕,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小春的胃在此刻不停地痉挛,将小春的五脏六腑折腾得翻江倒海。
那老婆婆与老爷爷相视一眼,他们似乎有些可怜小春。
小春勉强爬了起来,他正咬牙向前走去的时候,那位老爷爷叫住了小春:“孩子,你......”
“你要不要来喝碗粥,暖一暖?”那老爷爷笑道,他身边的老婆婆不停地打着手势,老爷爷代她言道,“我家老婆子说,今早刚煮的小米粥,还有自家腌的咸菜,好吃得很。我看你也不像坏人,来屋里歇一歇吧。”
小春怔了一下,他回过头,本想拒绝,可小春的肚子却快人一步,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声。
小春太饿了。
清晨的阳光中,小春看着二位老人脸上慈祥的笑意,从未有过的亲切之感与暖意流过小春的心头。
于是小春鬼使神差地卸下了防备,点了点头。
茅屋虽不宽敞,可却干净,小方桌上,老婆婆为小春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小春紧紧地握着勺子,或许是热气熏的,小春的眼中蓄起了一汪明湛的泪。
小春低着头,他怕一抬眼,眼泪就要落下。
“吃吧,孩子。”
“啪嗒——”一滴眼泪落入粥中,小春故作的伪装终于卸下。多少次阴差阳错,多少次险象环生,但说到底,小春也不过是一个受到委屈,会哭的孩子。
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挑起一勺小米粥,吃了一大口,久违的米香与温热充斥着小春的口腔。
小春哽咽道:“谢谢......谢谢......”
“孩子,不用谢。”老爷爷轻柔地抚摸着小春的脑袋,他的声音也太过温柔,几乎是哄人入睡的语气,“孩子,你太累了,睡吧。”
“睡吧......”
“叮——”勺子从小春手中滑落,掉落在地,小米粥被打翻。
小春逐渐失去了意识,趴倒在桌上。
那粥中有东西。
小春在天旋地转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了杜三娘的一句话——
“谁也别信,对谁也别动真心。动了真心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动了真心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一滴眼泪滑过小春的脸颊、下巴,滴落在地,像一颗无足轻重的小小水花,溅落在人世跌宕的洪流。
他随后完全失去了意识,不省人事。
而在小春身旁,一直以哑巴示人的老婆婆变了脸色,开口道:“这小子,模样真不错。将他卖了,咱们能赚一大笔钱。”
那曾表现得慈祥的老爷爷,此刻却满脸奸诈,他道:“将他卖给京城来的那伙儿人吧。他们出价最高,像这小子这样的货色,能值三百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