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刻薄少年,名为何田田。何田田刚说到一半,却被李有余打断:“何田田?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姑娘。”
何田田“啧”了一下,弹了李有余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那又怎样?你们这几个,想必都是被人卖来的,我何田田可不一样,我是自己来的。”
他说这话时神色十分得意,甚至还有几分自豪自傲:“我也不瞒你们,我本就身在安庆的一处相公堂子,自小便受教导,莫说像女子,就连那花魁娘子,风情也未必有我三分!”他说话间,眼一转,眉一挑,当真是风情流转。
“可安庆那地方,哪里比得上京师!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小民,我何田田可瞧不上。”
李有余叫他一通话说得目瞪口呆,可何田田仍夸夸其谈:“京师顺天府,来往的都是名门显贵,王侯公子,出手阔绰不说,若是命好攀上枝头,保你一生富贵无忧。世人都说我们‘相公’下贱,嘻嘻,我才不在意呢。我呀,就是要穿金带银,腰缠万贯,珠玉满堂......”
“你住嘴!”那最后一个蜷缩在角落中,一言不发的少年突然在此时暴喝了一句,他清秀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额头也爆起了青筋。只见他虽一身麻衣,即便此时暴怒,也掩盖不住周身的书卷气。
何田田被他吓了一跳,忙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生怕那少年打上来,毁了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何田田才想起来,这位落魄公子哥,哪里是会动手的料子?想到此处,何田田登时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哎呦,哎呦,真是对不住咱们这位公子哥了,像我们这些市井之人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入不得您的耳,真是失礼失礼......”
“你如何能如此自甘、自甘......简直是无耻!”怒极攻心,那少年再压不住声音,而何田田更是喋喋不休。
马车内人声逐渐嘈杂,突然间只听“刷”的一声,马车左边窗户的帘子被人一把拉开,一阵又细又婉转的声音斥道:“吵什么吵什么,怪烦人的。”
小春敏锐地向外看去,马车外,四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一座轿子,那轿子四面镂空,坠以幔纱,饰以珠花,看上去甚是华丽。那轿子中半卧着一个人,本是个男子,却作钗裙打扮。
那轿中男子被他四人吵得心烦意燥,遂一把拉开帘子,对着马车内四个少年道:“都来姑姑这了,也别想着跑了,姑姑我花真金白银将你们买来,可是指望着你们。日后做的好,吃香喝辣穿金带银不在话下。可若是再吵吵嚷嚷,可别怪姑姑我略施小戒!”
那男子年岁不大,约莫二十七八,想必是相公堂子中人,面容虽也俊俏,可显然过了做“相公”的最好年纪。花楼中有老鸨,这男子也便是相公堂子中的“老鸨”人物。
何田田忙笑脸相迎道:“姑姑说的是,我们当然听姑姑的话。”
那自称姑姑的男子才舒展了眉头,娇娇悄悄地说了句:“嗯,听姑姑的话,有好果子吃。”这才放下帘子,重新上路。
“我说魏兰庭,你什么脾气,真当自己还是以前的少爷公子哥呐,啊?”何田田冲那角落中的少年低声骂道,那少年原叫魏兰庭,人如其名,颇有一身清气,只可惜此时流落风尘。
魏兰庭双手攥拳,强令自己闭眼,忍下怒气。
何田田继续嘟囔着:“不过一个县丞的公子,家道中落了,还摆这样的阔气,我呸!”他咒骂片刻,却无回应,顿时没了兴趣,何田田于是转而看向小春:“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你是哪里人?被谁卖来的?”
他一张嘴真是片刻不得消停,小春不堪其扰,遂回道:“我叫小春。”
“小春。”何田田念道,“诶,你没有姓吗?小春,小春。”
他接二连三地叫着小春的名字,小春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都被他叫得皱起了眉。
“小春,你这眼睛......啧啧啧,这鼻子......这嘴巴......我何田田是不想承认的,可你确实要比我、比我......”剩下的话被何田田含糊不清地咽了下去,他咽了口口水,几乎是带着些真诚地向小春发问:“小春,我能摸下你的脸吗?”
小春还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他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还未反应过来,脸颊便被人掐了一下。
“哎呀,哎呀!”何田田几乎两眼放光,“肤如凝脂,肤如凝脂!”
小春:......
小春自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若有人欺辱小春,小春定会报复回去。可没人告诉小春,被人掐了下脸,应该怎么做。
于是小春睁大着眼睛,愣在原地,像只被人摸了头的小猫,徒然地炸了一身的绒毛,却又无计可施。
何田田是真挺喜欢小春,因为小春漂亮,何田田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漂亮的人,因此一路上只听他叽叽喳喳。
余下三人中,李有余正兀自惊讶,半天没有回神,心想世上竟有相公堂子这般东西,自己竟要被送去那里,自己还能不能吃上饱饭呢?魏兰庭眼不见心为净,干脆闭眼休息。
而小春则仰着头,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何田田的七嘴八舌,一边出神地想,自己又要逃跑了。
他透过马车的帘子,看到了车外的人群。除了那抬轿的四个汉子与那位姑姑,右侧还有一队小厮打扮的精壮男子,显然是防备着他们逃走。
这样密不透风的防备,自己又该如何逃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