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也别不知好歹了,怡情院吃的穿的都紧着你,你还不乐意了!”小春扬声骗着门外的护卫,接着才是同魏兰庭说话,“这是火折子。我已经将幔纱浸透了松香水,现下极其易燃。赏梅宴那日,幔纱被挂起来,而你则站在幔纱之后,供台下人出价。”
魏兰庭的眼神陡然变得愤怒与耻辱。
“你是第一个上台。到时候,你便将火折子点燃,丢向幔纱,顷刻之间,台子即被火海包围,外面的人闯不进来。台下又是贵客,场面定然混乱,无人顾得上你。”
“你便从后台的小门逃出,你脚簸了,没有关系,我会在那里接你。那时候,所有人都去救火,没人顾得上我们,我们就可以逃出这里了。”小春与魏兰庭对视着,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
魏兰庭却没有回答,他看了小春良久,才道:“你真的会来接我吗?”
小春犹豫了下。
“你骗我。”魏兰庭苦笑一声,他躺倒在柴垛之中,仰头看着破陋的屋檐与洒进柴房的月光,“小春,你在骗我。”
小春顿了下,他没有反驳。
“你还不会骗人。”魏兰庭摇了摇头。
没错,这是小春第一次欺骗无辜之人。
他根本没有想带魏兰庭一起走,他要说服魏兰庭制造一场火灾与混乱,这样他自己便可以趁乱逃走。
至于魏兰庭,他行走不便,只会拖累自己。
小春绝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隐患。
在人世中蹉跎,小春不知何时,也变得这般冷漠,甚至别有用心。
可这是他最好的选择,或者说,这是他向来没有选择的人生中,唯一能够摆脱泥泞的方法。他可以不择手段,即便踩着他人的血肉与尸骨。
“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小春不再是那样温柔的神色,他淡漠得如同月光,他谁也不相信,谁也不在意,他看着魏兰庭,就像看着一块垫脚石,“你做,还是不做?”
魏兰庭知道,这才是小春真正的样子:“我会照你说的做。”
小春没有想到,他还是同意了。小春的心中,甚至已经想了数个变通的谋划。
“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魏兰庭抬起手,颤抖着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破旧的纸张,“你若能够逃出去,便将这张手稿,张贴在京城最显眼的地方。”
小春将信将疑地接过魏兰庭的手稿,他将纸张展开,却惊诧地发现,那竟是一手血书!
“我没有笔墨,便以血为墨。”魏兰庭解释道。
小春粗略地扫过手稿的内容。
“某为浙东人士,籍籍无名,但见举国兴佛道之事,土木屡建,役者相望于道中,横征暴敛,背井离乡者十户有九,地方父母之官,但行猪狗不如之事,窃人子女,以活人祭......种种惨剧,不忍目睹,遂书成此篇,望观者不再作壁上观,须知隔岸之火,终烧己身,亦望有才能之人,当此危难之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解黎民于倒悬之中。
试问古来长生者,留名至今有几人?
彭祖虚玄不可求,任公远逝碧云天。
始皇求仙蓬莱州,嬴政梓棺鲍鱼臭。
武帝徒悲巫蛊祸,刘彻茂陵多滞骨。
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残照西风中。
神龙秉烛朝夜游,月寒日暖自催寿。
既有生,必有归,何求比肩神仙翁?
......
我言佛老多荒谬,今生未完求来世,祸福只凭掐指算。
满口仁心阿陀弥,渡人渡己,慈眉善目虎狼心。
五行八卦三清气,算天算地,障目不见家国倾。
岂闻千儿齐落泪,万家嚎啕有谁听......”
小春停滞了半晌,以至于门外的碧柳都在不住地催促。
魏兰庭是个文人,小春不惊诧他会写出这样的诗,他也不惊诧,这洋洋洒洒数百言,乃是鲜血写就。
他只是在想,一个人,他究竟坚持着什么,才能在自己身处泥淖不可自拔之地,仍为他人、为那大而不可见的社稷家国,畅言。
小春望着魏兰庭,他问:“你是傻,还是蠢。”
魏兰庭仰头笑着,他此刻是那样狼狈不堪,可月光流泻在他的身上,他似乎下一刻就要顺着那泼洒的月光,乘风而去。
小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激动,刹那之间,他甚至揪着魏兰庭的衣襟,双目发红地向他吼道:“你为什么那样蠢!”
小春从没有对任何人这样吼叫过,他再也不能冷静,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无数压抑的情绪从中喷薄而出。
冷漠、麻木、愤怒、不解......所有的思绪在刹那间涌上心头,那情绪太过炽烈,以至于填充满了小春五脏六腑的每一处。小春为之恶心,他不敢张嘴,他怕下一刻就要吐露出自己的真心。
“为什么!”
魏兰庭没有回答小春,他自顾自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将李有余带走吧,他不适合这里......”
最终,魏兰庭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他向小春点了点头。
“谢谢你。”
小春一瞬之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丢下了魏兰庭,攥着手中的纸稿,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