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当谢你的。”小春笑道,“若不是你教我刀法,我也未必能入宫,入不了宫,便遇不到这些机缘了。十九,你想让我如何谢你呢?”
“你想如何谢我?”十九轻弹了下小春的剑刃,“那就先把剑移开嘛,不移开——”
他那双狐狸眼波光流转,真像是聊斋里乱人心魂的狐狸,他口中的热气都缭绕在小春的耳廓中:“我们怎么叙旧嘛。”
小春却不紧不慢道:“不急。我从前听说过一个故事,名叫故囚报李勉。”
“故事中说,李勉对故囚有大恩德,二者再遇之时,故囚异常欣喜,问其妻曰:‘此活我者,何以报德?’其妻问千匹可报德乎,二千匹可报德乎,故囚皆答不足报恩,其妻遂曰——”
十九的血流淌到了小春的指尖,小春轻笑道:“若此,不如杀之。”
“你觉得,我该不该杀你呢,十九?”
十九想了想道:“还是别了吧,你不杀我,就是我的恩人了,我以后要舍身来报你的恩呢——”
他这般说着,却视脖颈间剑锋为无物一般,伸出指尖探向小春的眉眼,小春冷哼一声,从十九的脖颈间收回剑锋,留下一道略深却不致命的剑痕,他挥剑作势劈向十九不安分的手。
十九却没有收手,他像看不见那挥来的剑锋一般,依旧伸手碰了碰小春的眉眼。将要见血的那一刹那,小春手中的剑锋生生停了下来,凛凛的剑刃几乎已经贴紧了十九的肌肤。
十九就这样望着小春,他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将他眼中浓重的情绪都掩盖住,他的指尖很轻很轻地掠过小春的脸颊,轻柔得像是那年万仙堂外飞絮般的流雪。
“真好。”十九笑着,笑得真切,“你还活着。”
“托你的吉言。”小春拍开了十九的手。
十九笑得更加开怀了,他收回手,又碰了碰颈上的伤口,倒吸着冷气嘟囔着:“小春,你真狠心。你们东厂的人,心是不是都这样的黑?”
“那你们锦衣卫的人都这样轻佻吗?”小春反问道。
十九道:“独我这一份,锦衣卫中没我这样的人,天下也没我这样的人了,只你面前一个,可你还不知道怜香惜玉。”
小春被他的油嘴滑舌气笑了:“你是什么香,什么玉?”
十九又微微前倾了些,与小春靠得更近,可小春的匕首已然抵上他的胸膛,叫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自然是——温香,软玉。”
他越说越胡来,小春不欲与他多舌,只道:“你曾经有句话倒没有错,来日我们再相见,只怕是要刀剑相向了。”
“刀剑相向,我又不想对你动刀,我只是想跟你玩儿啊。”十九的狐狸眼弯了起来,更显得狡黠,“小春,你说你为太子卖什么命呢?湘贵妃一党,难道不是好的归宿吗?傅东海杀了你的恩人,又不是杀了你全家,你为他报什么仇呢?”
“噗嗤!”匕首没入血肉,十九闷哼一声,嘴角的笑却越来越张扬,小春冷眼看着十九那副癫狂的样子,轻道:“十九,我是真的,会杀了你。”
“我信啊,你要是下不去手,你就不是小春了。”十九哈哈笑道,可他的目光中却又流露着些许不知真假的哀怨,“你舍得我,却舍不得你的恩人。有时候我真想知道,是谁赠给你那枚玉佩。”
“知道了,又怎样呢?”小春歪了歪头,问道。
十九含笑之间,微震了震手腕,他手中长刀随之而动,将小春所持的匕首打开,匕首割裂了他的衣襟,被割断的布料随风而落,而他兔起鹘落之间已跃到了三丈之外。
“去杀他啊。”十九将长刀背在肩上,他看着小春冷下来的神色,心里莫名地舒畅三分,于是他更加火上浇油、口无遮拦,“我帮你杀他,这样你就不用报恩了,再者......”
十九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你就不会再想他了,我不想让你想他。”
十九说话之间,目光紧紧地关注着小春的一举一动,譬如这时,十九知道小春真的动了怒,要动剑了。
“好啦,好啦。”十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自己扇自己巴掌,好不好?你别动剑了,我现在又打不过你了。”
“其实我真的是来找你玩的,虽然我在三皇子一党,但这终究只是那些大人物的纷争,你我不过是棋子罢了,何须这般卖命?”十九话音刚落,小春的剑锋便已袭到他的面前,他也不接招,只往前躲窜。
“不打了,不打了,你当真是舍得杀我。”十九最后回望了小春一眼,轻道,“你舍得杀我,我却舍不得杀你。我不想看你死,那样我会伤心的......很伤心。此次秋猎,你会活着回来的,对吧,小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春停了下来,站立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十九,“但愿你也活着回来,毕竟死得太轻易,那也太无趣了。”
“借你吉言。”十九假装抹了抹眼泪,“你难得一句好话,真叫我感动得痛哭流涕。”他抹完了眼泪,又粲然一笑,随后跃入林中,再次没入黑暗,只有他的声音随风飘荡——
“我们会再见的,小春。我不会轻易地死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倒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也算圆满。”
几个瞬息之后,林中又恢复了诡异的寂静。飞鸟沉睡枝头,而薄云遮月。
小春擦拭去剑刃上残留的血,定了定心神,他的眼神逐渐沉寂下来,与夜色融为一体。
“唰——”宛如一阵风起,小春的身影也隐没在黑暗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