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和老子有什么关系?!”刘大伟伸手指着白氏,“你别给老子生事。这个月十五,乖乖地把她打扮好了,送到周公子的房里,老子还等着做他的岳丈喝喜酒嘞!”
刘大伟踉跄着走近,又踹了地上的白氏一脚,这才又摇摇晃晃地走出院子,不知又要到哪里酗酒。
“娘......”阿莲满脸的泪,她跪着爬过去,紧紧地保住了她的母亲,“我嫁、我嫁!不然他会打死你的......”
“不行......”白氏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她伸出手,轻轻拭去阿莲脸上的泪痕,“你还这么小,周公子他花天酒地,不是良配......”
就在此时,出门打水的罗氏也回来了,她看着院内满地的狼藉,一下子就明白了。
水缸倒落在地,水痕打湿了土地,罗氏飞奔过去,抱紧了白氏与阿莲:“那个畜生又打你们了,是不是?”
“他要把阿莲许给周公子做妾,我怎么可能同意......”白氏握紧了罗氏的手,“绝对不行,我不能让阿莲再过同我们一样的苦日子。”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们要让阿莲开开心心地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罗氏也哽咽了声音。
“我不想要心上人。”阿莲的泪打湿了她们的衣襟,“我想要一直陪在你们身边,我能保护你们的,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跟沈嵋姐姐学了武功,就来保护你们,你们等等我,再等一等。”
“好,好。不哭了,我的阿莲。”白氏挣扎着坐了起来,阿莲与罗氏搀扶着她站起来,让她坐在院中的藤椅上。
“不说那些伤心事了。”白氏把脸上的眼泪抹尽,露出一个顽强的笑来,“我们来唱歌。前些天做的曲子,还没写完呢。阿莲,你帮忙将那谱子拿来。”
阿莲点了点头,她将谱子取来递到了白氏手中。
沈嵋看着那谱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字。
像是一片又一片横陈的竹叶,婉约柔和,却又流露着不经意的锋利。沈嵋的身心魂灵似乎都被那神秘的文字所吸引。
“这是什么字,我从来没有见过。”沈嵋怔怔道。
“这个呀,这是我们自己创的字,不值一提的。”白氏笑道,“他们男人在外面念书,有自己的字,我们没机会学,就自己创了些字,权当自娱自乐罢了。”
“你别看这些字奇怪,不仅能念,还能唱呢!”罗氏有些自豪。
“姑娘,我唱给你听听,你别笑我们就好。”白氏笑着翻开一页,翻到未尽的曲谱那页。
“大姐撑一把油纸伞诶——走在长长街——
她说梅子黄了——风絮正迷眼——”
白氏嘴角的笑意温柔而恬淡,她悠扬的歌声飘荡在春末夏初的风里。
含苞的榴花随她的歌声一起,在风中静静地摇曳,罗氏与阿莲也沉浸在她的歌谣中,与白氏一起同声低唱。
“夏去秋来度几年——她仍绽笑颜——
她不赴,柳下约——亦不求,同心结——
她愿为鸟飞云天——展翅无牵念——诶诶、诶、诶——”
“啪嗒、啪嗒。”越来越多的水泽滴落在白氏的曲谱上,白氏愕然抬头,却发现沈嵋已然泪流满面。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走......”沈嵋抚着曲谱上娟秀的文字,她泣不成声。
“我们去哪里呢?”白氏道,“这么大的天下,好像连一个容身之所也没有......”
“有的,总会有的!我们去找,找不到,我们就自己建一个出来!只要能逃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沈嵋声嘶力竭。
沉默中,阿莲握上了沈嵋的手:“姐姐,我想跟你走。可是我裹了小脚,我跑不快。”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沈嵋微俯下身,她紧紧抱住了阿莲,像是抱着自己的亲妹妹,抱着天下所有与阿莲一样的苦难女子,“这不是你的错。跑不快,我们就走,若有人斩断我们的双脚,那我们便爬,若有朝一日埋葬于尘土,还会有人替我们前赴后继!”
白氏与罗氏抬起头来,她们看着沈嵋,一股无声的力量涌上心头。
那是千千万万女子被压迫之下汹涌的力量。
白氏、罗氏、阿莲、沈嵋,她们的手紧紧相握,她们的目光交汇,汇成一股滔天的洪流。
“我们一起走。”沈嵋一字一顿,“去斩断压迫我们的重重大山!”
......
“就是她们杀了刘大伟!一个妻、一个妾、一个女儿,竟杀了自己的丈夫与父亲!泯灭人伦、大、大逆不道!”刘家庄的族长带着官兵,一路追杀沈嵋等人,他大力摇头,控诉着世风日下,“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乡人,就是那个外乡人怂恿了她们!”
“她还怂恿刘大伟的女儿阿莲逃婚,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统统不当真,反了、都反了!”族长怒道。
“这等贼人,我等定将她们抓拿归案,凌迟示众!”官兵一边宽慰着族长,一边将弓箭对准沈嵋等人。
“咻咻咻!”箭落如雨,流散的羽箭射中了白氏的左肩与罗氏□□的马匹!
“喑!”一声哀鸣的马嘶,白氏与罗氏纷纷跌落马下!
“砰、砰!”尘土飞扬,她们再也爬不起来。
“娘、罗姨!”阿莲叫道,沈嵋勒住马匹,径直向回奔去!
她不能丢下她们,留在这里,等待她们的只有无尽的深渊!
“不要回来!”白氏与罗氏异口同声道,她们向沈嵋与阿莲摇头,她们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走、向前走!”白氏与罗氏声嘶力竭,她们拔下发髻间的素簪,那尖锐的簪头抵上她们的脖颈。
沈嵋不敢再前进,她试图让她们放下簪子:“不要、不要......”
马蹄声踢踏不止,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白氏与罗氏根本没有看追兵一眼,因为她们早已不在意追兵、凌迟与死亡。
倘若阿莲与沈嵋能得一条出路,那她们也算死得其所!
白氏与罗氏相视一笑,她们齐声笑道——
“阿莲,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叫白何期!”白氏道。
“我叫罗自足!”罗氏道。
“这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字,我们不是只有姓的人!”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这是沈嵋告诉她们的话。
她们是生命的绵延者,是一切的开端,是流淌的源泉,是生生不息的河流!
她们本就拥有一切,只是被卑劣者所盗窃!
“去取回我们应有的一切!”白何期与罗自足对着阿莲与沈嵋挥了挥手,笑道——
“再见。”
“噗嗤!”血溅素簪,而她们含笑闭目。
“娘、罗姨!”阿莲的双目被鲜血刺痛,她疯狂地拍打着沈嵋的脊背。
可沈嵋咬紧牙关,她将泪水硬生生地逼回,她一挥马鞭,又向前方飞驰而去!
她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身上承载了白何期与罗自足的期待与性命,她不能退缩,她要向前、一直向前,去翻越、去斩断困住她们的重重大山!
十万大山压我脊,来日必覆尘嚣中。
断山碧水东流去,乾坤为我待从头!
“再见。”一滴眼泪落在风中,沈嵋睁开紧闭的双目。
她再不畏惧,她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