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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原来相逢比离别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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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泽在小春眼中闪烁,却又凭空蒸发无踪,彼时他们只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却未料想天翻地覆,重逢之时,各有各的狼狈。

小春哑口无言,谢清之又何尝不是心魂巨震,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到头来只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沉浮跌宕,颠沛流离,尘世霜雪嗟磨得他体无完肤,故人再见,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还好吗。

但凡他质问一句自己为何杀人如麻,但凡他叹息一声人心易改今是昨非,小春都还有理由去掩饰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与良知,可偏偏这寥寥四字一句问好,叫小春心如刀割,良苦用心的伪装终于轰然倒塌破碎,脆弱再一次裹挟了小春,他只有咬牙切齿,才能忍下眼中欲落的泪水。

“我......很好。”小春吞下哽咽,“自那一别过后,不久我便入了宫,拜于刘福门下,入了东厂,成为太子的近侍。财富、权力、声名,我一步一步往上走,于是这些我都唾手可得,今日我又重创太平军将主谋斩于剑下,回朝后必有封赏,我前程万里,平步青云......自然是好......”

小春试图装作平静,可他垂在身侧手已然紧紧攥拳,力道之大以至于指甲都嵌入掌心,血痕斑驳,血珠累累。

“你呢?”小春依旧没有转头,他怕自己一看见谢清之的面容,便要泪如雨下。

“我......”谢清之凝望着小春的背影,他伸出了手,却又停在半空,欲收而还休,“我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罢了。”

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他怎会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小春的唇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淋漓,有那么一瞬他只想转过身去,对谢清之大吼道——

你明明是不世良佐惊才绝艳,明明是这不公不正善恶颠倒的世道困你囚你嗟磨你一身风骨,你为什么不恨?!你怎么能不恨???!!!

可话至唇舌,终究只化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嘶吟,谢清之看着小春颤抖的指尖,他的心似乎也在随之抽搐:“小春,可刘福并非良主,东厂......东厂更是险恶,太子表面温良却也是个暴戾之人,你......”

“你不能回头了吗......”

一句比风轻的言语,轻飘飘穿透了小春的皮囊,刺进小春最隐秘的魂灵,于是曾被掩埋、压抑的一切顷刻之间都涌向那道不见血的缺口——

“是。”小春终于转过身来,他定定地望着谢清之,万分苦涩地讽笑一声,“你们总说回头,我又要回到哪里呢?”

“是回到任人欺凌的楚府,还是供人赏玩的楼台,是回到被人践踏的泥泞中,还是回到那为了一个包子、尊严尽失的雪天?”

谷风骤起,冥冥之中似乎有回雪飘摇的声音,那年京师十载难遇的混沌飞雪,牵连起两个本不相关的人,千回百转,前尘已为旧迹,他们谁也回不到当年。

谢清之看着如今锋芒毕露的青年,可他知道那个求索春天的少年从未远去,瘦小与有力的身影重叠,谢清之霎时哽咽:“我知你无可奈何......”

“不。”小春把最后一丝外露的脆弱斩断,他把自己的真心藏入肋骨,他微微仰起头来,让最后一滴苦涩的泪消散于天地之间,“不是无可奈何,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利欲熏心无可救药,我就是要王权富贵、万人之上!”

“谢清之。”小春亲手把自己的最后一分退路斩断,他嗤笑一声,“那个雪天......你就不该救我。”

天地霎时寂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而断,小春终于回过头来,他与谢清之就这样对视着,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将一切都说尽。

“你走吧。”小春终于缓缓垂下眼睛,避开谢清之颤抖的视线,可身旁一道声音却横插进来:“他不能走。”

花在衣轻轻扯住小春的衣袖,他的动作神情已久如往日那般柔顺而无害,可他垂下的眼眸中却已凶光毕露:“你看他腰间的令牌,那本是俞连决的东西,俞连决方才说仁道后继有人,正是是因为俞连决将仁道传给了他。你放他走,他迟早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仁道不仁道,于花在衣而言并无多大关系,只不过是小春看那人的眼神......

谢清之究竟是小春的心腹大患,还是你花在衣的心腹大患?

花在衣说着,撒娇卖乖似的摇了摇小春的衣袖,蛊惑一般凑到了小春耳边:“你别让他走,好不好?你不舍得动他,我可以帮你......”

花在衣话还未说完,下一瞬便被掐着喉咙抵到了崖壁上,脊背“砰”的一声撞上山石,花在衣疼得都渗出一两滴泪来,可小春再也没心思帮他擦去眼泪。

“把你的蛊虫收回来!”小春冰冷冷地看着花在衣,他的手掌是真的在收紧。

昔日花在衣对小春言听计从,可今时今日,花在衣却挑衅似的扯了扯嘴角,那向来漂亮的笑,此时却比哭还难看:“可我就想让他死呀......咳、咳,你若......下得去手,我给他......陪葬就是了......”

“砰!”头发被拽起,额头猛地撞上山石,一线血痕顺着花在衣的额角蜿蜒而下,此前多少柔情蜜意,此刻的小春却没有一丝犹豫与手软。

别说在场之人,就连花在衣自己也始料不及,那额头上渗出的血不停地流,一直流到了花在衣的眼眶里,他的眼睫都被黏腻的血所打湿,眼中尽是一片幽蓝的刺痛。

“我让你把蛊虫收回来!”小春又重复了一遍,你若是仔细看小春那双眼睛,便知道他此刻的精神有多岌岌可危——

泪水蒸发后干涩的眼,却又密布着剜心摧骨的红,他把自己的真心用铁锈捣碎了往喉咙里咽,偏偏这时花在衣还要来碰他的底线。

花在衣怔怔地抬起手,轻轻碰了下额角的那抹血,他呐呐地看着小春,他恨得嘴唇都在抖,偏偏又只能不甘地微微动了下指尖,将那已经沾到谢清之衣角的蛊虫收了回来。

小春也终于松开了扼着花在衣脖颈的手,他看着谢清之那副怔怔的神情,心里不无畅快地想,现在知道了吧,现在知道你救了个怎样的人,平白脏了你的手。

小春这般想着,他试图勾出轻蔑的笑来,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分明已心力憔悴。

于是他只能望着谢清之,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唇角:“你走吧。”

谢清之似是还要说什么,他甚至向前一步,可小春已然捡起了长生剑,而那锋利的剑锋则直指谢清之!

“你再不走,我便将你交予朝廷......”交由朝廷怎样,剩下的狠话小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走!”

山崖上回声游荡,谢清之明明和小春之间只有几步之遥,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又遥如天堑。

行道万里,山水兼程,有缘者,终相逢。

可没有人告诉他们,缘起缘灭,相逢不如不见。

原来一念之间的毫厘之差,他们便已越走越远......

一匹白马被牵至谢清之的身旁,谢清之怔怔看了小春半晌,他终于是回过头去。

衣袍翻飞,翻身上马,谢清之背对着小春,一滴晶莹的水泽滑落眼角,他轻声呢喃着:“小春,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的开心......”

尽管我再也不能在你的身旁。

“啪!”马鞭飞扬,谢清之咬牙向前奔去,马蹄扬起黄土,霎时间遮天蔽日——

不,不是黄尘,而是乌云,铺天盖地的乌云汹涌而来,将天光彻底吞没,“轰隆”一声雷鸣,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至!

风声四起,小春缓缓坐了下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将面容埋在双臂之间,长生剑就那样随意地被丢弃在他的身边,他在无声地发抖。

心中似有枯火腾沸,而躯体又如坠寒窟,恨从爱生,爱因恨长,他几乎要被这无休无止的爱恨烧成一把飞灰......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相逢比离别更远。

十九看着小春,他的心也在随之颤抖,花在衣此时那般狼狈,他却连嘲讽的心情也没有,他只是问着小春:“......为什么,不告诉他?”

十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刀割:“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为了他才入的宫,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想为他报仇,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所受一切皆因他而起,你......”

“不要再......”小春的声音很轻,紧接而至的瓢泼大雨很快就将小春的声音敲散,只留下一句臆语似的呢喃,融化在雨丝之中——

“不要再拖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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