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云间归来后,为了见到仙祖法蜕,与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一起筹备送仙典仪,这一路上所见璃月百姓的反应,真真切切让荧和派蒙见识到了岩神在璃月人心中的地位。
果真如凝光所言,凡知晓此事者,无不悲伤哭泣。
璃月重商,商人重利,然而为了支持送仙典仪,他们大都选择放弃了利润。
旅行者想起那日凝光眼中一闪而逝的泪,想起她的怅然,又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迟春雪……怀疑璃月人暗害岩神,的确是一件再荒谬不过的事情。
话说回来,倒也不是所有璃月人都如此——同她一起筹办此事的钟离先生,就表现得十分平静。
这种平静刚开始并不扎眼,但在其他人的对比之下,就逐渐显露出了异常。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在乎岩神死亡的真相,反而更在意送仙典仪的筹办是否尽善尽美——在钟离眼中,岩神是否死亡并不重要,他只想把手头这件事办好,为岩神的统治划上句号。
每个细节他都精益求精,几百年没人办过的仪式,他却极为了解,对过往的历史变迁如数家珍,仿佛一切都是他亲眼见证。
钟离明明看上去这样年轻,不过二十几许人,说话习惯、行为举止又让人觉得他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谈什么话题都能接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解答,他的知识储备量之广博远超常人想象,让荧无论如何也探不到底。
这样一个人,用深不可测来形容绝不为过——他真的只是一个整天听戏喝茶遛鸟的往生堂客卿吗?
荧的疑惑埋在心里不曾表露,三人到达距璃月港最近的七天神像处,按钟离的说法,看看岩王帝君喜欢哪种霓裳花制成的香膏,以便在送仙典仪上使用。
整个流程不管怎么听,都充满了槽点——让死人表达意见,你们璃月人是认真的吗?
但一向喜欢吐槽的派蒙这次都没有吐槽,可能她已经习惯这个神奇世界里死人还有残余意识这件事了,不过既然习惯了,她为什么还会怕鬼啊……
岩神像下方有一小片潮湿的痕迹,荧没在意,避开水痕,将三种香膏依次供奉在岩神像前。
前两种毫无反应,供奉第三种香膏时,神像终于亮起光芒。
喜欢比较受成熟大姐姐欢迎的香膏么……
在派蒙惊讶说着“难道说……岩王帝君是一位大姐姐?”的时候,荧抬眼仔细观察这座神像。
——真是神奇,已经逝去的神明,他的神像竟然还会对生前所喜欢的香膏作出反应。
和温迪那座保持着祈祷姿势的风神像不同,眼前明显是男性的神像面容模糊,盘膝歪坐着,袒胸露腹,姿态狂野,一手把玩着天星,一手搭在腿上,哪怕半垂下脸,也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唯我独尊的嚣张感。
和这个喜好看上去一点也不搭。
反倒是身旁的钟离先生,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穿着高领衣服,带着黑色手套,举止沉稳,气质儒雅,看上去和这股香气很适配。
他与神像唯一能看出点相似的,只有背后垂落的一束细长黑发。
荧本该打消念头,这时却突然想起凝光那句“春雪视帝君如父”的话来……钟离先生看着虽然年轻,但沉稳若山岳,安然如磐石,倒是一看就很有给人当爹的气场。
她再次想起温迪,神明本人和他神像的气质,或许有时差距大到近乎截然相反。
心里正思索间,荧忽然听见一阵幽幽的泣声。
她侧耳正欲细听,身边原本还在说笑的派蒙也发现了不对,下意识躲到同伴身后:“哇啊!!是什么声音?好吓人啊!”
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哭声传来的方向,没注意到钟离望着神像下方的湿痕,无声叹息。
他垂下眉眼,神情悲悯,却又透出几分冷酷决绝的漠然。
荧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哭声有几分耳熟,一起去过无妄坡的派蒙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死死拽着旅行者的领口,“荧,我们真的要过去吗?会不会是……”
旅行者熟练地安抚伙伴,“没事的,你看,现在还是白天呢!”又不像无妄坡那里青天白日都阴气森森,有什么可怕的?
钟离在一旁但笑不语。
三人一路寻着哭声,绕过七天神像背后的山坡,看见了一栋小屋。
这栋小屋建造的十分精致,窗户是璃月传统的圆形木制,雕着镂空纹路,屋顶却使用了这个国度不太常见的青蓝色瓦片,在一旁树叶的遮蔽下宛如夜光中的湖水,素白色的墙壁周围错落生长着大片花草,因为种类太多太杂,让人很难分清它们是经过自然选择还是被人为控制,透出一种野蛮活力。
在树与房屋交接的阴影处,浅绿色的裙摆与草地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倾泻在裙上的黑色长发,以及断断续续,压抑着的抽噎声,谁也不会发现树干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几人靠近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令哭泣声戛然而止。
树后的人迅速探出头来,警惕回望,宽大的袖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些许血丝,微肿的,盈满了水光的黑眸——漂亮的实在叫人很难忘记。
旅行者在提瓦特见过各种颜色的眼睛,但黑得这样纯粹、哭起来却生动的好像会说话一样的双眸,她只记得一个。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荧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地打招呼:“呃,迟小姐,好久不见。”
派蒙也很尴尬,放开荧的衣服,从她背后飞出来,“迟小姐,你好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离只是略点头,“许久不见,小友如今身体可好?”
原来钟离和迟春雪认识?荧知道了这个消息,倒也不觉得吃惊,毕竟璃月港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呃,总之,迟春雪总不可能一辈子住在群玉阁上,他们俩认识倒也不奇怪。
迟春雪放下袖子,站起身,虽然被人撞见自己的崩溃现场,她的神色却很快恢复镇定,比荧和派蒙看上去还要冷静得多。
她的声音比之前沙哑,带着明显的鼻音,“旅行者、派蒙、钟离先生,许久不见。我感觉今日身体略有好转,便到屋外走走,触景生情,让诸位见笑了。相逢即是有缘,可要来屋中小坐?”
虽说迟春雪不爱交际,但自小生在权贵之家,该学会的技能,一向都学的很好,在待人接物上绝不可能被人挑出错来。
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对面两人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提,派蒙很会看气氛,倒也不会不长眼地追问下去。
正常情况下,荧大概率会答应她的邀请,毕竟朋友就是这么慢慢交上的嘛,但眼下这个尴尬情况——
“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博学多识的钟离先生率先做出了选择,荧和派蒙自然没有意见,跟在了两人身后。
不知璃月人是否有着与生俱来长袖善舞的本能,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神色波澜不惊,带着恰到好处的含蓄微笑,有种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气度。
——就,还真有点父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