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乐蓉身着白金骑装,高坐在雪白骏马上昂首挺胸,宛若一把弯月长刀。
她将目光遥遥投向观礼高台上的颀长身影,缓缓握紧手中角弓。
【骑射】是冬狩骑射宴最后一项活动,也是宴会的压轴重头戏。
规则非常简单,参与者需骑马顺着既定路线疾驰,沿途将会随机出现数个靶子,允许参赛者用手中弓箭在行进间进行射击。
越过终点愈快、靶上积分愈多、骑姿愈雅者,获胜。
“噔——”
金锣声敲响的瞬间,高乐蓉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如飒沓流星般疾驰而出。
她身姿矫健地稳坐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风声呼啸而过,带起她的发丝与衣角。
忽而视线中略过一道黑影,还未在眼中结为实体,就被一道银光击得向后倾了三分。
收回拉弦之手,高乐蓉片刻未曾停留,如清风略过山岗继续向前飞驰。
“一靶八分!”小厮举起靶子,向四周高喊道,引起满堂惊叹。
温妕托着腮帮子,眼中闪过赞叹之色,咬了一口手中的梨果道:“她好厉害。”
高乐蓉身下骑的白色骏马她认识,名为“雪影”。
虽能日行千里且爆发力极强,但却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烈马,一旦撒开蹄子奔跑就不会管骑者的死活。
寻常人能够安稳骑完全程便已然是个中佼佼者,但高乐蓉还能分出精力弯弓搭箭,甚至射出一个高分,绝非常人所能及。
这还是她许久不曾锻炼过的结果,如若她不曾间断地习武,假以时日必将不同凡响。
越是这样想,温妕越是为她感到惋惜,到底是什么让高乐蓉放弃了曾经引以为傲的武艺?
“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不足为奇。”一个浑厚的男声从旁桌的观礼席传来,温妕随声望去,见到一张有些熟悉却又仿佛有些陌生的脸。
那中年男子膘肥体壮,将圆领袍撑得微微鼓起,仿佛衣料也难以完全包裹住他那魁梧的身躯。五官还算是周正,但眉眼间的戾气浑浊而粘稠,让人望而生畏。
“高将军对令爱真是爱之深,责之切。”仿若看出了温妕的困惑,颜景适时出声,为她悄然解释了对方的身份。
是高乐蓉的父亲,高轩。
温妕的神经瞬间紧绷,重又去仔细看他的五官,依稀能够看出往日憨厚老实的模样。
“姑娘家家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不如钻研下三从四德嫁得个如意郎君,当一辈子高门主母岂不快活?”
高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看着场上英姿飒爽的少女只觉得不快:“难不成像她爹一样拿命换军功吗?”
岁月变迁,权势蚀骨,他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军中副将了。
人家的家世她无从过问,只是望向那抹金影,耀眼夺目。
为卫国而生的弯月利刃被囚于深宅大院,真的是最好的归宿吗?
“将军的见解倒是让本官有些意外,”颜景侧目,语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如若本官没记错的话,您与已故的令正是在军中相识的吧?张夫人当年可是以一手‘如意棍法’闻名天下的。”
“本官还以为,您并非如此传统之人。”
高轩的原配夫人张氏,出身名门,不顾家里反对习武从军,与高轩分入一营。
当年高轩对张氏一见钟情,连追数年才令其动容,二人喜结连理,曾是一段佳话。
如此看来,这让高轩一见钟情的究竟是张氏,还是张氏的权势还有待考察。
高轩一时语塞,消声半晌之后才回道:“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军营中的生活太苦,我不过也只是想让闺女享清福罢了。”
“我没有颜大人这样有本事,只需要费些口舌就能够达成目的,自然要比旁人考虑得多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妕凝眉,手指微动就要做些动作,却被一双大手包裹拦下。
少女抬眸看向男人,男人的面色未变,只是淡然道:“高将军替温将军守边疆数年,虽伤亡比从前多些,但战战未败,确实劳苦功高,无可反驳。”
此话一出,高轩的脸色陡然沉落。
温健是实打实白手起家积累的军功,自从坐镇瑞雪之后便将原本一边倒的局势扭转,与跶婆势均力敌,偶有胜过。
自从温健死后,便由他接任,战战未败也是战战未胜,只是制衡。
而究竟是如何制衡的,高轩心里清楚无比。
“颜大人慎言,温健犯下的可是通敌叛国之死罪。”高轩沉声道,“您这话的意思是要为罪臣辩驳吗?”
“高将军久未归京似乎忘了些什么。”颜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微微荡漾,映出他从容不迫的面容,“文官只向上请谏,不与下辩驳。”
大华重文轻武,即便高轩官拜骠骑大将军,也低颜景一等。
“颜大人伶牙俐齿,末将佩服。”高轩气极,知道自己在口舌上讨不着巧,便转头不再言语。
温妕听到颜景的话心念一动。
这话语下,颜景似乎并不对自己父亲持全盘否定的意见。
那是否意味着……
最后一发箭矢破空声响起,马蹄越过终点红线,全场轰然发出高声呼喊:
“高小姐!高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