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竭力克制着情绪,却无法克制声音中的颤抖。
不可以,不可以。不能让他第二次看见姬纥在战场上失去生息。
姬纥此刻已面色惨白,急促喘息着,声音低不可闻:“毕然之,妖力……”他整个人都倚在毕然之身上,在神鸟滚烫的怀里如同一块永远捂不化的坚冰。
毕然之反手猛然击地,大地瞬时块块龟裂,妖力沿着裂痕冲天暴起,三人周围瞬间窜起一圈仿佛要吞掉整片天际的厉火,余波将方圆一里的妖全部掀翻在地。结界危险地闪动着,几乎要被毕然之自己打破。
毕然之却对一切视而不见,只是伸手轻轻握住姬纥的手掌,仿佛捧着已碎过一次的名贵薄瓷。温和的妖力顺着他的掌心如潺潺细流般向姬纥输送而去。
然而,哪怕毕然之修为深厚妖力几乎取之不尽,可姬纥体内却仿佛有一个吸取妖力的无底洞一般,毕方的妖力一没入姬纥的体内便仿佛泥牛入海,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似乎被吞噬干净了。
那抹凝在伤口边的暗金色妖力在毕然之的心头一闪而过。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眼熟,却一点都记不起来?
毕然之加快了输送妖力的速度,双眼已经彻底化作血红一片,甚至手背上都已隐约冒出毕方本体的青色羽毛。怒气与悲恸交杂成郁气堵在五脏六腑,一股腥甜漫上毕然之的喉咙,被他强自咽了下去。
姬纥在他怀里默了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冰凉的手指搭上毕然之的手背。毕然之被他冰凉的指尖激地一抖,怔忡片刻才反手紧握住他。
“命羽复生本就逆天而行,如今走到这一结局也算顺应我命。”姬纥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油尽灯枯的虚弱。“只是此行凶险,我只恨未能完成我想做之事,也无法助你与山海司走得更远了。”
毕然之厉声道:“姬纥,你不可以死!”他紧握姬纥的手,发疯似的竟要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全部的妖力都给予他。
姬纥那双已有些涣散的墨黑色眼睛自他怀中静静凝望他,仿佛终于可以从世间无尽凡尘中解脱了。他的声音轻缓,似是对故友的安慰,又含着平静的决心:“然之,我毕竟是凡人。”
毕然之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连妖力的运转都停滞了一瞬。
——姬纥要又一次死在他面前了。
无数个噩梦里那根钉死姬纥的冰刺在此刻贯穿他。
世界突然变得空茫一片,空得让人害怕。毕然之茫然注视着姬纥逐渐涣散的瞳孔,仿佛回到初生之时,不知道自己为何身为神鸟,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在这永恒的世上。
他忽然感到脸上有一股湿意,伸手去摸,湿意被他指尖滚烫的温度蒸发殆尽。他恍惚地想,他真的落泪了吗?还是说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与姬纥的重逢,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毕然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无法压抑的情绪令那青衫在短短几息间几乎化作了灿金色,不甘的恨意几乎要冲垮他心中所有的理智。
与姬纥的重逢让他差一点就要忘记了……他明明恨他,恨地咬牙切齿,恨地永无止息。一切他所熟悉的都在姬纥死后被颠覆了,他太痛苦了,痛苦到不得不去恨些什么,其余的任何东西已经无法让他找到意义,唯有恨的烈度足以抵消看不到尽头的空虚。
他恨姬纥,他只能去恨姬纥,唯有姬纥在他生命的伊始所留下的那道伤疤足以承受他绵长无绝的恨意。
他恨姬纥。恨他死,恨他终究会死,恨他坦然赴死。
毕然之的尾音还在颤抖,开口时的语气却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硬:
“姬纥,与我结契。”
凡人又如何?
他偏要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