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熟悉的淡淡腥味让他微微一愣,随即心中警铃大作。他的手摸向腰间佩剑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哪怕是卷刃的剑,在没有其他武器可用的时候也该带在身边,不是吗?”
穆林循声侧目,一把形制与他的佩剑一般无二的长剑被人迎面抛来。他伸手稳稳抓住花梨木剑鞘,拔剑一看,剑身通体银白,刚从云层间穿透而过的天光在其上凝出一线澄澈光芒。
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剑,比起御赐的也不赖。”
“那是自然。”坐在角落里的毕然之朗声道。“锻这剑的是只六百年的火蜥蜴,选的是雷泽的好铁,锻了三年才成。哪日你深埋泉下了,这剑还依旧锋利如新。”
穆林并不恼毕然之的话,屈指弹剑,在清脆的剑吟中甩了个利索剑花,乐道:“只要毕兄不要尽拉我去些九死一生的地方便好。”
又把玩一阵,小将军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是给我的?”
“山海司赔给你的。”毕然之笑意盈盈道。“你的剑不是砍卷刃之后留在城外了吗?”
穆林当即抱拳行礼,道:“谢毕兄与谢姑娘的厚礼。”话毕,便将长剑珍重非常地配在腰间。
他抬头见毕然之面有倦色,又问道:“方才经过一场苦战,姬兄那般竹石似的人都撑不住了,毕兄却是整夜未眠吗?”
毕然之随意笑笑:“只是处理了一些小事。”
穆林也并非听不懂言下之意,知道他不愿多谈大堂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便走过去落座在毕然之对面,道:“那毕兄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第一时间亲手将此剑交到我的手上吗?”
“若我说是呢?”毕然之提起酒壶,给两个杯子斟满浊酒。
穆林毫不犹豫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磕到木桌上,他直视着毕然之,道:“那穆某谢毕兄厚爱。”
毕然之任由他盯着自己,抬手满上酒杯,没有接话,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小将军这个晚上去做了些什么呢?”
“与长公主派来的探子谈了谈。”穆林坦荡道。“把我对……三皇女的怀疑告诉长公主。”提到三皇女时,他不自觉地顿了顿。
“正巧,今晚谢如虚和闻藏也带了点消息来。”毕然之向后靠在椅背上,敛起了笑意。“如果真的是你那位三皇女谋划了整件事情,那么她一定找到了一个极其强大的靠山,绝非凡人的靠山。”
穆林的表情瞬时严肃起来。他向前倾身,问道:“此话怎讲?”
“三皇女背后的那个东西,我们姑且假定那是个大妖。它假借巴神之名,承诺给予信服祂的妖以力量,并且确实以某种形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毕然之缓缓道。“如此一来,一旦这种信仰与力量之间的类似于交易的关系达成,它与前来参拜的妖之间便有了深层的联系,它便利用这种联系来操控甚至夺舍那些信仰祂的妖。”
穆林挑眉,插话道:“所以那天晚上,我看见群妖在巴神大像前排队参拜,便是那背后大妖织出的陷阱?”
毕然之颔首:“正是如此。而一旦将群妖皆收作自己的爪牙,它便能驱使他们用术法实现凡人的愿望,营造出巴神显灵的错觉。而我们前一晚所遇到的妖群暴动中的种种反常也有了解释的余地。”
穆林眉头皱紧,思索片刻道:“但它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三皇女殿下又有什么筹码能让这样一号人物为她卖力?”
毕然之自嘲地勾了勾唇,承认道:“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能确信,它并不完全是为了把那位三皇女捧上高位而做此局,必然有其他意图。且不论妖对凡人国度是否感兴趣,一个有如此能耐的大妖若是想要操纵诸国政局,以巴神作为托辞未免有些太过舍近求远了。”
话说到此处,毕然之忽然想起了长公主府与巴神寺里的那些器具妖。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不寻常之事如今都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他们的假设之中,却独独漏下了那些碌碌无神的器具妖。
他们在这场巴神的木偶戏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穆林见毕然之出神,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了毕然之为何要将这一切与他和盘托出。“这样一只不知立场的大妖在尚京兴风作浪,毕兄和谢姑娘想必一定要追查到底吧?”他在“尚京”两字上特意加重了音调。
毕然之笑了笑,道:“哪怕是山海司,在人世间行走时,还是应当遵守凡人的规矩的。”
“毕兄想要什么,但说无妨。”穆林道。
“既然小将军认定此事与三皇女以及她称帝的野心有关,那么山海司为追查此事,便不得不搅入朝局了。”毕然之平静道。
他定定看着穆林不断变换的神色,笑道:“那便烦请穆将军引荐我们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