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诡异的树状纹路在天花板盘踞，活灵活现地好像那巴着尘土的枝干就要掉下来狠狠地砸在正休憩的人脸上。

贺怀清阖目，疲乏地长呼口气，歪过脑袋，视线清明后看见莫约五六个人围着椅子闲谈，又痛苦地转回头，再度陷入装睡的状态，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先在脑子里模拟遍好了。

但可惜这个动作被羌满捕捉到，他们便一窝蜂地凑上来，最积极的是那个来扶自己下轿子的男人，他焦急地握住床上人的手，郑休本想制止他的动作，但被楼兰殿下给瞪回去。

“容乐……”

男人一边呼唤贺怀清，一边乞求地望向无动于中的姐姐。

楼兰殿下似是无奈地微蹙眉梢，淡漠地扫眼诚惶诚恐的贺怀清没有大碍后便移步到方才的椅子上，又坐回去，不可捉摸地扶额，同时侧耳听下人的私语。

“想必是路途奔波。”

郑休捏捏剑柄，他的心也安稳地落下，自顾自的地解释着，

“帝姬自幼在宫内长大，未曾如此长途跋涉过，也怪我们，照顾不周。”

“哪里，我们也思虑不全，应当配个舒适点的轿子来接。”

楼兰殿下却坐直身子，轻轻地摇摇头，和颜悦色地就这么接过郑休的话茬。

郑休虽然方才已然见识过楼兰殿下的平易近人，但是依旧不得劲儿，他从未如此这般没有分寸地和上位者交流，就在他尬住不知道如何回复时，传来的讯息险些让他腿软地跪下去。

是那边照顾刚醒来的贺怀清的人说，她似乎听不见。

郑休目瞪口呆，容乐帝姬是个聋子？！怎么没人和他说啊！还是说她以前不是，但是路上出了差池——最严峻地是被人掉包……

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刹那，他吞口唾沫，喉头滚动，不上不下，也吐不出一句解释。

他的瞥视撞上羌怨疑惑却泛着冷意的目光，轻而易举地就充斥上位者的威严，分明方才还柔和的眉眼顿时锐利地刺向他，似有若无的电流似乎沿着脚心要将他的膝盖点麻，跪下去磕头谢罪。

“这是怎么回事？郑将军、丘使者，你们大商是不是要给我们个说法。”

语气没有那么冲，她好像在给退路。

“这——”

郑休没知觉到对方的游离，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自己开脱出去，紧张心虚地向丘使者求救，希望他能圆回来。

对方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出现破碎。

“兴许是帝姬水土不服，对，中原那边无论气候还是食材都和贵国这大相径庭，帝姬身子向来孱弱……”

他似乎也编不下去，磕磕巴巴地，也不敢再看楼兰殿下的眼睛。

“荒谬！”

原本陪在床侧的男子愤怒地大跨步上前，把丘使者吓得往后跳，两人对峙。

“若是我查出你们对容乐动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手脚，我都不会放过你们！”

“羌生。不得无礼。”

从刚才起就稳坐的殿下总算露出点不耐的情绪，她递个眼神给妹妹，对方立刻上前把羌生的手臂拽住，将他拉离剑拔弩张的气氛。

“帝姬现下需要憩息，我们在这大吵大闹不妥帖。去其他房间，我们好好商榷。”

说罢，她起身，在走之前还是去贺怀清那看眼，两人算是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见面。

面面相觑得流出尴尬。贺怀清眨眨眼，似乎想极力掩饰自己的面貌，但无疾而终，她只能硬着头皮又掩耳盗铃地扭过头不去把正脸对着探究的楼兰殿下。

羌怨觉得对方一叶障目的好笑，不由自主地哼出气音，她当然认出了她，看贺怀清这表现不出所料地也认出了自己。

是那日朝商大典，身后跟着个鬼怪的少女。

虽说只瞬间，但是羌怨肯定自己不会记错，因为她对那个少女有股奇妙的熟悉感，她至今还记的惊鸿一瞥时那种非常微妙雀跃的心情，像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望见汪清泉，银河好像哗啦声，向她的心坎上倾泻下来，很莫名其妙，因为她们素未蒙面。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留意和念念不忘。

——玛玆珐。

她动动唇，几近难闻地吐出这个音节。她和少女之间有种深厚的情感纽带，即使她们从未遇见，但是在神的监督下终有天会重逢……重逢。

羌怨睫毛颤动，她不懂，她不懂这种似曾相识的悸动该被称之为什么样的感情，他们未曾教过她，她也未曾领会过，这是她第一次。

她注意到贺怀清在偷看自己，便柔软地勾起嘴角，像动物般草率又单纯地表达自己最直接的善意。

她无法判断也无法解读这个联系是什么，从何而起，她需要把贺怀清留在这里。

如此一来，也不好对她的情况刨根问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贺怀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定是有原因，倘若是大商派来的间谍，那就略微麻烦，到底还是要大概查清她的真实身份。

问那慌乱无措的将军和使者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也不好威逼利诱，不然他们回去给楼兰泼脏水，大商又能借机打压番楼兰的军事，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