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清被下人带领又在宫城里穿梭。如果说大商的皇城像棋盘，云谲波诡，每个踏入其中的人都变作被执的棋子明争暗斗，那这沙漠里的古城更像个笼子，把人关的意志迟滞，而在见到那些皇亲国戚时，她就更加确信，此地不宜久留。

餐厅是个又长、又高、又宽的房间，一张硕大的餐桌从这头摆到那一头，桌上铺着暗红色的台布，银色的餐具反射水晶吊灯的光，纹似裂口的笨重瓷器、花里胡哨的黄金摆件照例像站岗般被摆在两侧，一簇簇不知名的鲜花散发浓郁的香味，还没开始，贺怀清就觉得压抑和丧气。

突然，她的衣袖似乎被人拽住，顺着力度垂眸看去，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猛地，她就消失在视线里，被个下人慌里慌张地抱起来，一位贵妇打扮的女人斥责般敲打下小姑娘的手，又尴尬地朝贺怀清笑。

美丽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普林尼笔下的叶形柱饰的眼睛，柔和的近乎透明，苍白的大理石面容，高耸的大理石胸脯，似乎是被贺怀清盯久，面颊不可抑制地泛出红潮，便晃悠袅袅婷婷的身子离开。

贺怀清纳闷她的身份，忽的，就有一对年长的夫妻也蹭过她的肩膀，两人纷纷偏头也礼貌地冲她致意，她扯起僵硬的嘴角回以问候。

眼花缭乱的面貌让贺怀清无从下足，她乖巧地被下人领着走过一把把椅子，而椅子上的人都同步地会停止动作，目送打量她的背影，直到在最靠近尽头处，她才被人安排坐下，离她最近的活人也至少隔了四个椅子。

剩下的人也并未姗姗来迟，在贺怀清落座后几分钟他们都陆陆续续地踏进，唯二熟悉的面孔就是羌满和羌怨，楼兰殿下缓慢地迈着装腔作势的步伐，先是挂起淡笑，一视同仁地把所有的物什扫视遍，再把手搭在个心不在焉的中年男人肩胛上，眸子里总算流露出阴鸷的情绪。

虽然贺怀清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也能察觉到气氛不适，耳朵还是给她带来了非常大的不便，否则这顿晚膳，她不知道能收获多少信息，但现在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众人的嘴唇张合。

羌满坐在她的斜对面，而她左手边的位置空下来，贺怀清环视圈场上的面孔，羌生不在？心下疑惑地收起睇眄，这时候在旁的下人们也纷纷行动，开始端上菜肴，给杯中倒满晶莹剔透的液体。

说起来，她还从没看见过楼兰皇室吃东西的样子，尤其是羌怨，毕竟对方给她一种强烈的废寝忘食的劳碌感，于是偷偷地垂头斜视。

楼兰这边既使用筷子，也使用刀叉，羌怨此时此刻似乎正在专心地切下肉片，未被簪住的絮发落在和眉眼同等的位置，阴影把她的眼睛化得很长，挺翘的鼻子，下巴很尖……五官像被钢笔勾出来的，坦白的锐利，却在撇捺间留有故事感的墨晕。

那人掀起眼帘，瞳孔往上翻，直直地朝贺怀清射过来，被逮个正着的人微不可察地一抖，强撑镇定地坐直身子，拿起银筷，不知道夹什么，又放下，慌不择路地端起杯子抿口，心虚的睫毛刮过杯沿，我去，这桌子可真桌子……

抚平慌乱的内心放下杯子的时候，她感觉到周围人都停止进食，或惊恐或迷惑地望向她，贺怀清愣住，不至于吧，不就偷看眼他们的殿下吗？又下意识伸手摸摸面颊，以为是上面沾染了污秽。

只见对面的羌满拔出侍卫的佩刀直愣愣地朝她甩来，她大惊失色，连忙撑着桌子起身机灵地躲避，大幅度的动作也引起其他人的惊慌，他们接二连三地也站起来纷纷后退，贺怀清向后踉跄几步稳住后就意识到受害者并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后端着盘子的佣人。

佣人应声倒地，身子下被压住的触手恶心地蠕动着，把他的尸体拱得几希起伏，像没死透在抽搐，白色的线性条状物从上下眼脸沿蛄蛹钻出，贺怀清抬头，这边只剩下她和羌怨羌满，大多数人都近乎要退出宫殿，挤在大门那边，好奇心重的探头探脑要看，看过的有的被恶心地昏厥，有的捂住嘴作势要呕吐，有的则惊悚地死命往人群里钻，要开门逃出去远离这里。

刀正正好地插在额头的正中央，血迹蔓延而下，浸润地毯，那人还尚未瞑目，眼睛可怖地圆睁着，贺怀清把手反撑住桌面，另只手捂住口鼻，阻挡扑面而来的恶臭。

羌怨轻巧地掐住她的腰部把她往后拽，木檀香盖过令人作呕的腐烂物味，衣裳刮过贺怀清的脸颊弄得她有点儿发痒，识相地腾出位置给对方，同时自己右手撑左手，抵住唇观察尸体。

数据虫？贺怀清不确定地往前探出身体，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是白布很快就盖住所有的东西，不过数据虫病的体征很好辨认，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名思义，数据虫其实并不是自然原本所存在的生物，它是人类的寄生虫由于数据感染所产生的变异个体。

在贺怀清的故乡，是和发烧差不多个水平的疾病，不过得提前打好疫苗，想好的快些就买点儿药杀死，不愿意吃药的，只要个把月不让眼睛接触数据屏幕就行，通过□□传播，这个疾病初次问世的时候还是挺恐怖的，虫子从眼睛里爬出来换谁谁也吃不消。

羌怨分神注意到波澜不惊的贺怀清，少女丝毫没有被可怖的现象吓住，悠闲地倚住桌子，好奇地端量处理尸体的楼兰官兵，但是太过明显的淡定反而让她不那么具备嫌疑，况且——她晦暗不明地扫向藏匿在人群中的男人，他表现得可比这个大商帝姬心孤意怯的多。

贺怀清抽搐嘴角，她就这么干着急地看着他们错误的处理方法，数据虫的栖息地在眼睛，首先把人杀死她就够震惊，然后还不赶尽杀绝，眼尖的她已经发现有白色的丝状物在晃动尸体的时候掉落在地毯上，犹豫片刻，她拿起旁边的酒杯准备洒向那处。

但是不知从何冒出的棕褐色藤曼先行一步地席卷，把残留的血迹和数据虫蚕食的一干二净……贺怀清默默地又放下酒杯，白操心了，经过这番事故，大家也没什么食欲，羌怨便安慰几句后，叫众人回去，晚膳稍后叫仆役送到房间内。

这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数据虫对楼兰有多大危害，因为它杀死人的过程很缓慢，而且必须要人曝光在数码屏幕下，但她压根没在这里看见任何先进的电子设备，只是稍微疑惑这个疾病是谁带来的。

在楼兰待几天后，倒迎来个意外的客人。

贺怀清懒惰地躺在沙发上，用嘴去接仆役剥好的青葡萄，她难以否认，楼兰这边的瓜果实在是太好吃了，清甜、汁水饱满，手里捏住郑休递过来的纸。

——你们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郑休吸口气，把脑子从娇俏的公主身上移开，他们本来不预备告诉贺怀清，但是他有点私心，谁都不会拒绝拯救眼前这个少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