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看了眼他头顶上升的数值,轻叹一声:“韩星野,你又不开心了,对不对。”
她踩上花园外面矮矮的边缘,挡在那一片蔷薇花前:“你或许在这里有些不好的回忆,让你连带着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可这些花草树木,甚至是蔬菜玉米,它们本身也没有选择权,如果可以选择,它们会选择高山平原,而不是这个小区里小小的绿化用地。”
“它选择不了自己的土壤,但是它依然选择努力成长,努力绽放的未来。”
阮棠歪头:“它们应该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喜欢?”
韩星野沉默半晌,就在阮棠以为他又要性情大变不作回答时,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断眉:“可能是因为这个。”
说完,他轻轻拍阮棠的头,“我们回去吧。”
阮棠低头发微信,错过韩星野迟疑的手指和头顶下降的数值。因为现在她正在接受岑言疯狂的信息轰炸:
【你问我老大断眉怎么来的?MD,提起来我就来气。】
【本来他从没有在公共场合说过这件事,还是在他大火之后,他的侄子在网上发帖自爆的。我们野生菌都好奇为什么会有一截断眉,以为老大是小时候做的眼部手术,后来才明白那是让他舅舅用啤酒瓶打的!!!】
【当时我们粉丝一下就炸了,结果他侄子还美滋滋地专门开了一个微博专门回应这件事,他那副得意扬扬的嘴脸,差点把我干yue了。】
岑言发完,又甩了几张截屏图片过来。
张世源用着自己社会人的头像,昵称叫“来问你爹”。
【来问你爹:对啊,韩星野是我表哥,从小在我家住吃我家用我家的,他眉毛那截你以为他不想画上么?做手术之后缝的针,不好画。】
【来问你爹:让我爸拿啤酒瓶子抡的呗。谁让他小时候到处溜达,我家这片小区的老头老太太都喜欢他,还给他送楼下种的水果,背地里说他比我好什么的。我爹妈养他他得知道感恩,别总想鸠占鹊巢,亲爸亲妈没了就来抢我爸妈?】
【来问你爹: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跟他共享啊?他小时候过来跟我讨好搭话的样子,你们是真没机会见。不然现在还能立住高冷人设?我呸!】
【来问你爹:后来?后来当然是耍了点小手段,让我爸以为他偷东西,把他给打了呗。】
【来问你爹:你们追着我骂有什么用?老子就是有本事,打过你们喜欢的欧巴,怎么样?你们都来骂我啊,越骂我越火,过两年我也出道当网红,你爹不比韩星野长得帅?】
后面都是污秽字眼,阮棠看不下去,扣下了手机。
她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想象那个画面。
尚且年幼的小男孩,还没有从父母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被迫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家庭。这个家庭里与他关系最近的是舅舅,但舅舅却毫不关心他,甚至默许妻子和儿子对他欺负打骂。
所幸小区里有喜欢他的老人,会夸奖他,热情地把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送给他,他也许也曾无数次把这些东西拿回舅舅家,送给小心翼翼又讨好地送给舅妈,希望获得一些喜欢和尊重。
那一天的水果没有什么不同,邻居伯伯还是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小区里的菜地和小花园让他觉得比舅舅家更温馨可靠,他紧张地攥紧小手在心中温习好要说的话,把邻居伯伯送的水果递给舅舅时,舅舅却骂骂咧咧地把水果打翻在地,抄起地上的啤酒瓶子狠狠抡在他头顶。
我没有偷。
我真的没有偷。
他只能重复着说这句话。
旁白他一直关照的弟弟却笑出了声,那一刻,他应该什么都清楚了。
……
“在想什么。”韩星野过来拉她。
阮棠摇摇头,任凭韩星野拉着她走在小区昏暗的,凹凸不平的路上。
黑暗里,韩星野的身影依旧很高大宽阔,只是转身时的背影让阮棠觉得寂寥。
两人的沉默渐渐融入夜色。
阮棠不知道他一个人从小到大走过多少次这样的路,多少次尝试获得舅舅一家的好感都以失败和讥讽告终。
斗不过命运的不公,那他就沉默不语。
所以韩星野不再喜欢这片给予他关心和温暖的绿地,这些不属于他,都是他偷来的,他是张世源口中对外宣称的,鸠占鹊巢的贼。
他用沉默给自己包裹了一个冷面的壳。每当他偶尔动心,畏缩着向世界伸出友好的触角,又被狠狠打回壳子里。
而刚刚她站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不了解就妄图教导已经无数次碰壁流血的韩星野,悦纳别人和自己,真的是大言不惭。
阮棠停下脚步。
“韩星野。”她轻声问,“你在这里住的这些年,有开心的时候吗?”
“……有。”韩星野回头,“小时候邻居奶奶是在街上卖糖块的,总会偷偷给我塞水果糖吃,她从不给世源,说他是坏孩子,奶奶的糖只给好孩子吃。”
“除此以外,就没有了。”他自嘲哂笑,“我什么都没有过。”
“不,你有。”阮棠低头从口袋里翻出好几块黄色糖果,“这块,不,这些都给你。”
“我偶尔有小小不愉快时,就吃一块软糖。只有这个牌子的软糖最好吃,这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快乐秘方,我谁都没说过。”
阮棠眼睛弯成两个笑盈盈的月牙:“韩星野,我把快乐的秘密分享给你,祝你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