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嵬再一次陷入昏迷之中,一连几日反复低烧不退,就在梦中都是眉头紧锁,嘴里不时发出抽咽声,或时而因为噩梦惊惧发抖,这一次真的把他吓惨了。从前他见到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在凡界遇难时是直接知道结果,如今却是亲自经历全过程,惊惧过度也情有可原。
他病情反复,孟元君身体底子不错,这次竟然也恢复的这样慢,自他好后身体便不比从前,总是面色苍白咳嗽不断,每天有大半日都在昏睡。一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只说已经无碍了。
江嵬和他日日同榻而眠,一想到那日孟元君护着自己江嵬便忍不住对这个冰块师兄生出些许亲近之情,两人的关系到比从前好了许多。
只是江嵬时常昏睡,连孟元君几时好了搬出他的房间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林枝净几时回来的。
月色幽凉,苍山有四季,如今已过冬至,风来花榭中的百花依旧不谢,四季常开,顺着凉风带入了一室花香。
江嵬鼻尖耸动,本来因为数日的苦药下去没了滋味的嘴里只觉有一股花的清甜。他慢慢睁开眼睛,目光猝不及防跌入一个人的眼里。
苍山夜间下雪,现在外面圆月高悬,透亮的月光让满地莹白发亮,映在室外尘嚣上,室内的人如同披了一世光。
林枝净方才回来,身上穿着不同往日懒散随意,头发高高束起左右各自簪上一根长簪,下面坠着长长的飘带,一身白衣在月光的润泽下仿佛在发光。
“醒了?”江嵬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撤开,“我这几日在和帝仓他们商议清剿隐族之事,听你师兄们说你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我回来看看。”
林枝净可能是累了,他也没讲究一身白衣,靠着江嵬的床边就往地上坐,随意打了个响指远处灯盏便随声而亮,他目光温温地对上江嵬:“你胆子小那日被掳去受尽折磨,心中定是恶魇难消,你若愿意,为师帮你忘了那日。”
江嵬被他说中,多日来浑浑不安的他只想说好,可还没因为这个提议高兴一下的他倏地想到肃宁,眼泪顿时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他控制不住哭道:“师尊,是我偷偷带肃宁去魔界的,他死了。”
林枝净:“对,他死了,魂魄被抽熔于炼炉中,后来幽都城大乱,那炉被毁,或许他的残灵度过忘川已经入了轮回也未可知。”
“可是,他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带他去魔界,和他出去玩碰上那个老头,我听着他死前还一直在叫他的爹娘。”江嵬不停抽搭,眼泪不要钱样往外流,“他的爹娘就住在山下。”
“这件事是我纵容在先,我已经派人告知了他的父母,等你好了,你我要亲自上门赔罪。”
江嵬有点害怕,他怕肃宁的爹爹拿他行医的针刺其死他,也害怕肃宁的娘用她拍人的火砖一砖头拍死他。可林枝净说带他去?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自己的师尊,这害死人家儿子的事他就要替他顶着?
林枝净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你若是选择忘了那些事,肃宁的事便由我管你无需担心。若是你能够忍受日后噩魇缠身,你就和我一同去。”
江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些道理从前没人教他,来到苍山一年,他甚至连是非曲直的观念都没有纠正过来,平日里只知道开心要笑难过要哭遇事就遛闯祸就跑。他因为成功带着肃宁去到幽都城而沾沾自喜,因为在他和肃宁的眼里,这是件及其不得了的大事,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苍山君徒弟。
林枝净带他回苍山,供他吃喝念书,玩乐住宿,虽说江嵬是故人之后,他也并未有太过亲热的举动,对待每个师兄和他都无有不同。
江嵬流浪多年,性野刁滑,没什么故人也没什么朋友。他待人待事全凭喜恶得利,林枝净于他而言,就是叫着师尊的衣食父母。如今林枝净跟他摆出师父的款儿,将生死大事揽过去,江嵬好歹知道这事是他罪无可赦,原来,叫声师尊,有这样的好处。
“我去……我去见肃宁的爹娘!”江嵬道。
肃宁的爹爹是妖族看病诊脉的一个小兔精,娘亲是个普通凡人。江嵬每次去肃宁家都不敢进门。只躲在门口的篱笆墙外吹吹口哨,他不一会儿便会出来。他娘亲为人泼辣彪悍,爹爹性情严苛古板,江嵬一见到他们比见了师尊林枝净还要两股战战。
他在床上又躺了几日,勉强能坐起来的时候林枝净就拖着他往山下去,江嵬本来还想能拖两日是两日,林枝净一句:“你是想等他周年再去?”他就没话说了,乖乖跟在林枝净的身后。
林枝净最近好像很忙,从前他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最喜欢在风来花榭的湖中放只小船,躺在里面喝酒赏花。如今每次回来看江嵬和孟元君的时候都是行色匆匆,都是嘱咐几句便又离开。
难道今日想来是特意抽空回来的?
这苍山上山台阶共有五千五百五十五阶,几月前江嵬还因为犯错受罚每日清扫石阶,当时虽累但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如今林枝净带着他一阶一阶地走下去。
大病初愈的他很快就有些吃不消,浑身的皮肉好似不是他的,江嵬福至心灵突然懂了林枝净这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他又不懂了。到最后下阶时江嵬已经冷汗涔涔,两腿发颤。